秋角是烈酒,極烈極烈的酒,青海頭是苦酒,肝腸寸斷的酒。
李木木不知秋角是烈酒,隻當霍篆老梅枯瘦模樣的人喝的應是清酒。
秋角入喉,霎時如親臨塞外邊關,霜重鼓寒,角聲滿天。烈酒沿喉嚨直入腹中,又似鐵馬金戈沖殺而來。
“痛快!”
一身汗出如雨,渾身輕快舒暢,李木木身心歡愉無比,情不自禁又痛飲幾口。
霍篆看在眼中喜在心中,提起酒壇将面前大碗倒滿,随後托着碗底一飲而盡。
李木木不僅耳目清明連鼻子也是靈敏異常。霍篆那邊飄來的酒香顯然與他這秋角另是一物。
“老先生?”
大口烈酒直入心腸,李木木霞雲上臉,眼中之色已然迷離。
霍篆卻沒将酒讓出,隻是自倒自飲道:“小兄弟血氣方剛,真是能鎮得住秋角沖殺之氣的年紀,老朽年老體衰隻能喝這淡淡苦苦的青海頭了。”
美酒入肚心腸直,李木木見到霍篆錯解他的意思,于是直言道:“老先生誤會了,小子隻是聞着您手中青海頭奇香奇醇,也願嘗他一嘗。”
見如此說,霍篆撫須笑道:“老朽喝不得小兄弟手中之酒,小兄弟自是也喝不得老朽碗中之物。”
李木木脫口而出:“聖人道‘天地雖大吾心不困,千萬人阻,吾獨往矣’,天下還有何酒是喝不得的?”
說話間他身體搖晃竟要出手來奪。
霍篆微微搖頭将手中酒挪到另一邊,暗忖道:“到底是年輕,分不清輕重。”
見到李木木仍不死心,霍篆隻得開口解釋道:“這青海頭乃是許久之前老夫一好友自邊關捎回,千萬叮咛必要等蒼顔白發方才能喝。”
李木木仰頭飲下一大口秋角酒後問道:“如何白發蒼顔才能喝?”
霍篆微微動容,緩了片刻才解釋道:“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李木木聽聞此言酒醒大半,又察覺霍篆有些神傷之色于是低聲詢問道:“老先生,想是這青海頭有些别樣故事?”
霍篆傷感道:“秋色角聲,金戈鐵馬,雖是生死之間卻尚能博個一線生機,可是那青海白骨,風蝕沙殘卻已經天人永隔,乃是死酒。”
他繼續道:“我那好友将酒寄回時便說,這酒以妖魔鬼怪心髒爲原料,又深埋于妖鬼魔屍山海之中,其本就暗含無邊戾氣,經年累月更得浩瀚死氣,因此他才千叮咛萬囑咐要等我蒼顔白發方才能飲。”
霍篆又怕李木木不得其意,于是補充道:“時光能夠留迹,歲月也能消痕。”
李木木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聽懂,不過他雖然聽懂卻又沒有聽進去。
“其實不瞞小兄弟,我先前要與你搶換妙道生機是爲了救一個人。”
“救你那個戍守把關的好友?”
霍篆飲下一口青海頭後道:“不是,是救我的姐姐。”
他沒再隐瞞,旋即将事情始末一一道出。
“可是想必老先生已經知道那妙道生機不在小子身上了。”
霍篆苦酒遮臉不動聲色,緩了片刻之後他方才佯裝淡然道:“遇逝皆由天命,豈是人力所能左右?想來不過是老朽入心迷而不自知罷了。”
李木木趁着霍篆心亂分神之際一下将他手中的青海頭搶過來。
少年心性,臭豆腐就着榴蓮吃,啥新鮮稀奇的東西都想要嘗一嘗、試一試。
青海頭倒入碗中,呈現出一種暴雨來臨時遠方飄蕩着絲絲縷縷另色浮雲的霧藍之色。
酒卻奇香。
霍篆才想要出手阻攔,心念一轉卻任由李木木放肆飲下。
酒入肝腸斷,寒意透心脾,李木木已将頭扭向一邊不住地咳嗽起來。
霍篆卻已笑得不成樣子。
李木木一邊大咳一邊大笑一邊大飲。
秋角與青海頭混着喝,不多時李木木就有些神志不清。他眼前依稀泛起一個美人的臉龐,他想起來這個美人曾告誡過他酒不能混着喝。
李木木當時沒聽,剛剛也忘記了,現在頭疼欲裂,心中雖有些後悔卻又興奮無比。
一老一少,一盡歡一狂笑。
門外幽幽走進來幾個人,走在前頭的也是一老一少,在他們身後則是一大群青年男女。
爲首與老者并排而立的陰柔男子張揚開口道:“李木木,死到臨頭還笑得這樣開心?”
李木木心神一緊,這分明就是王憐水的聲音。
陽青的告誡之語彈上心頭,他握住桌上長劍兔起鹘落閃到一旁。
“都殺了!”
王憐水一聲令下,那蒼顔老者當即殺向李木木,而其他鐵奴衛則對酒肆中之人無差别屠殺。
“老朽隻是來喝個酒,諸位何故亂起殺意?”
王憐水神識一掃發現霍篆不過三境三流修爲自不放在心上,手中畫扇一拍收起,五指曲作鷹爪就朝霍篆抓來。
“本宮喜歡,何時需要問過緣由!”
“本宮?”
霍篆略帶笑意捏住那隻尋常陶碗的一角提到面前,王憐水的手不偏不倚正抓到陶碗之上。
酒碗受力傾覆又恰好潑了王憐水一臉苦酒。
“那你這老家夥竟然戲耍本宮,你可知本宮乃是當今聖朝内務監禮司總管唯一的義子?”
霍篆聽到這個稱呼動作也是一頓,含笑雙眸陡然一緊,語氣化冰道:“不知道,不過那老太監老朽倒也認得。”
“你!”
王憐水怒而張嘴,聲尖而長。
“死!”
霍篆兩指一曲将指間的陶碗彈向王憐水。
隻見那大而圓的陶碗如同刀斬蘿蔔一樣毫無征兆又毫無壓力地将王憐水的腦袋削成兩瓣。
多寶公子王憐水已經沒有第二件能逆轉時空的法寶。
這一突變讓衆多鐵奴衛始料不及,當即丢下各自對手一擁圍到王憐水的屍體旁。
“你究竟是誰!”
開口的是王憐水帶來的蒼顔老者。
他很清楚以王憐水的意蘊,就算他趁其不備出手,以他四境三修修爲都不能這樣輕描淡寫一擊必殺。
對面也是一位四境強者,而且很可能已經踏足四境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