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生秋死,死而複生,循環反複,輪回不息,蒼生無端在此界受這等不見終期的苦難本就可憐,諸位何以連囹圄風鈴都容他不得?”
此話落盡,卻見走馬峰上霞光滿天,風吹過處草木匍匐,百獸千禽一時嗚咽,九天之上妙音傳來。
仔細聆聽才知那妙音竟并非大道梵音而是人間之聲。
先是窸窣踱步,繼而隐隐聽得小兒啼哭,大人歡笑。
忽地一聲之後,管弦鞭炮一時歡響,道喜之聲滾滾不息。
車馬喧嚣、書聲琅琅,恭維谄媚之音不絕于耳。
喧鬧之聲漸止,争論、吵鬧、厮打,鍋碗瓢盆、花瓶桌椅破碎之聲緩緩取而代之。
老人出聲喝止,接着又是小兒啼哭,隻是這回大人無言。
老人無言,大人啼哭。
唢呐鞭炮一時哀鳴,寬慰之音源源不斷。
忽然之間又群響畢絕。
半晌之後來回踱步之聲又起,又是一番歡喜。
原本靜坐在青銅古樹之下的幺妹隐約聽到一些嬉笑怒罵之聲,她豁然睜開雙眸,她預感到她所等待的那個契機已經到來。
隻見走馬峰上景色一如玄奇子當年以身祭道之時一般霞光滿天,草木頑石匍匐,飛禽走獸啼鳴。
隻不過那時的氛圍像是恭送,如今的氣氛卻更像是恭迎。
青銅古樹異彩華光綻放,七色光芒自山中某處沿着白鹿留下的痕迹奔湧而來。而七彩光芒的源頭正是一直被大道符文鎖鏈禁锢的水晶男子,也正是妙道生機的器靈。
由于秦密這最後一縷分魂的回歸,妙道生機器靈此刻已然恢複完整的意識。而且一股磅礴的生命之力正源源不斷湧入他的體内,在那七彩紋路交彙最密集的胸口處,一個通體碧綠的光珠悄然形成。
這是水晶男子男子一直求而不得的東西,生命法則之源。也正是此刻他才幡然醒悟,他在千年歲月裏通過不斷設計殘殺修行者這等外在手段追求的生命法則之源竟然一直都在他體内。
他本身就是這世界上最浩瀚磅礴的生命法則之源。
器靈冷笑一聲,身上的流光慢慢消散殆盡,最後呈現出秦密本體的樣子。所有的記憶開始浮現,從誕生最初的靈智到靈智被蒙蔽,從乖巧到乖張暴戾。
往事如塵,随風而現。
他的記憶中多了一段不一樣的經曆,那是他作爲煉器師的驕傲,作爲帝子洲的五境天人的經曆。
當記憶重新明了,當兩段記憶逐漸連接,事情的真相已經了然于胸。
另外一邊,青銅古樹之上剝落下一塊拇指大小的樹皮,不偏不倚正正落入幺妹手中。
她隻覺得這片樹皮的形狀有些眼熟,思索之間她擡頭看向器奇蟬的方向,發現它已經同青銅古樹完全融爲一體。
“這是?”
幺妹将手中的樹皮仔細端詳片刻,她忽然瞳孔一震。
“這竟然就是妙道生機!”
很多人都知道玄奇子留下了一件極爲強悍的防禦法寶,可是卻隻有極少人知道這件至寶的名字叫妙道生機。至于至寶的模樣更是從沒有人見到過。
人們想到防禦法寶,總以爲它應該是鍾、塔之類的形狀,沒有人想到這件防禦至寶竟然會是一個隻有拇指大小的普普通通模樣的樹皮。
玄奇子悲天憫人,他總說天下蒼生無論是人還是非人,一切有生之命都是像是一隻蟬,生命短暫卻樂觀從容,縱使夏生秋死也要縱情高歌。
他愛這樣的衆生卻又對衆生的困難無能爲力,因此他将這樣一件防禦至寶煉制成了一塊樹皮的樣子。
正如他自己所說,蒼生皆似風中沙,何以爲家?
鳴蟬無家,唯有一塊簡單的樹皮才是它在這個世界上的暫時栖身之所。
“原來如此。”
幺妹呢喃着,她清澈的雙眼中流露出一股同玄奇子一樣的悲憫之色。
說話之間她将白鹿喚來,縱身而上便迅速沿着原路返回。
幺妹最後回首望向那棵參天的青銅古樹,眼中滿是複雜。
妙道生機的器靈仍在原地,不過他已經放棄掙紮。面對去而複返的幺妹,器靈像是早有所料一般沒有多言。
“你是帝子洲上的那位天人煉器師,你也是妙道生機的器靈。”
“是。”
器靈惜字如金。
幺妹繼續道:“想必你已經想清楚了。”
器靈面無表情道:“是。”
幺妹望着眼前陌生的男子心中竟也泛起一層可憐,“你性本該如妙道生機一樣純潔,可是卻被外力污染,你本不該受那樣的罪孽,可是你的出現讓人忌憚,所以你又理應受這樣的罪。”
器靈擡起頭望向眼前的小女孩,古井無波的眼眸中蕩起層層漣漪。
“當時你的一縷分魂之所以能逃脫而出并不是因爲你有這樣的能力,隻是——”
還沒等幺妹将話說完器靈便急忙開口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必說,不必說。”
幺妹也知道器靈在忌憚什麽,因此她沒再多說,隻是将妙道生機取出托在掌上。
器靈沒再猶豫當即化作一道碧綠流光閃向妙道生機。
青銅色的樹皮上多了一隻蟬,通體碧綠,栩栩如生。
幺妹旋即随手一撥,山體頑石如靜水浮萍一般有序排開,一衆人影落入眼簾。
“幺妹,你沒事!”
一聲少年的聲音搶先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