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遊隊伍于夏曆十月廿二日自入菊鎮出發,今日已大雪節氣,可是隊伍仍在前往青萍州的路上。
聽說四皇子離開入菊鎮之時,鎮長親率一衆鎮官号召全鎮百姓于雪地中列隊歡送。鎮長又親作表率虔誠拜首,一衆鎮民哪裏見過如此陣仗,惶惶不知所措之下也隻好有樣學樣地叩拜着。
這一路過來情況與入菊鎮相似。沿途的百姓平日裏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吃着鹹菜抽旱煙,州裏頭的大官都不曾一見,更何況是當今皇帝的親兒子。于是十裏八鄉的百姓聞風而動,都簇擁着想要見一見龍子,看看是不是比他們這些平頭百姓多兩條胳膊腦袋。
四皇子此行巡遊,其目的本就有點替他那日理萬機的老爹微服私訪的味道,因此雖知如此行事隐患重重,但是還是認真回應了不辭辛苦趕來看熱鬧的老百姓。
左邊一句寒暄右邊一句慰問,時間耽擱了不少。
這日雖是大雪節氣雪卻不曾見大,反而是一個雪霁的大好天氣。又因四皇子連着幾日勞心于訪民回應,幾日下來也是心力交瘁,因此便幹脆令隊伍暫時歇息于這荒無人煙的山林之下。
雖然雪止天晴卻不見一聲鳥鳴。
李木木身體已經恢複得有七八分,他躺在馬車狹小的木床之上,聽得車外熱鬧非凡心裏也實在瘙癢難耐。
宋寒衣此刻仍躺在床上,身上的傷雖然好了大半,被轟碎的半邊肩膀在狗皮膏藥生肌肉骨的神效加持下已重新長出來。
不過他仍舊不得不佩服李木木的身體,他受的傷一點也不輕于宋寒衣,可是才過去沒多久又已經生龍活虎,現在就算真讓他去代替馬匹拉馬車也不會有絲毫問題。
李木木本想邀宋寒衣一起下車去走走,可是宋寒衣以舊傷未愈不宜感風寒爲由婉拒了,隻叫謝英姿也一同前去逛逛散散心。
宋寒衣自然是好意,想着自從自己受此大傷以來小書童就一直寸步不離得奉湯侍藥,也該找個機會給他休息一下。不過對于自己少爺的這個好心的建議小書童卻罕見地拒絕了。
李木木也沒再強求,畢竟他跟謝英姿算不上很熟,而且這個小書童有些内向。讓兩個不擅于與陌生人言談的陌生人待在一起屬實算是一種不輕的刑罰。
李木木下了車,隻覺得空氣格外清新,不過四處找了一圈也沒見到一個熟人,于是隻好自遠離隊伍到一處斷崖邊上坐下。
遠山覆雪,白雲悠遠,親見如此美麗的景色,自有登高望遠、心曠神怡、寵辱偕忘的喜洋洋之感,當然,此刻少不了把酒臨風。
他摸着自己腰間的酒葫蘆,環顧四周确認柳如煙不在附近方才仰頭喝下一口。
柳如煙特意叮囑他小小年紀,重傷之軀要忌酒,他嘴上答應着心裏卻不當作一回事。弟弟總是聽姐姐的話,但是也隻限于聽入耳,是否真的聽入心那就得另當别論。
葫蘆中的烈酒才喝了兩口,李木木的神識中就感受到了他人的氣息,不過這一道氣息卻有一股親切的感覺,他忙抹了抹嘴将酒葫蘆收起。
轉眼看去之時不見柳如煙隻有蕭蕭自己走來。
緩緩走來,慢慢靠近,又軟軟坐下。
“如煙姐呢?”
李木木不敢正視少女隻是以餘光掃過。他既怕看到少女的臉,也怕少女看到他的臉。因爲他若是看到少女的臉他的臉就一定會變紅,而如果他知道少女看到他臉紅,他的臉就會紅上加紅。
“你怎麽臉紅了?”
李木木沒看到少女的臉,也以爲沒讓少女看到他的臉,可是此刻他卻感覺臉上如同火燒一樣燙。
“喝酒了。”
“如煙姐不是不讓你喝酒嗎?”
李木木聽出少女沒有惡意,隻是單純想要調侃一下自己,于是又忙問道:“如煙姐呢?”
少女故作愠色道:“我來還沒說兩句話你就連着問了兩回你如煙姐的行蹤,你怎麽不問問我怎麽來了呢?”
少年心慌腦亂,心中的話還未過腦就脫口而出:“那你怎麽來的呢?”
少女看着眼前憨頭憨腦的少年,一時又好笑又好氣,五指捏了捏拳頭有些忍不住要敲打敲打這個榆木腦袋。
李木木也是很快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起身面對少女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
少女側着頭仰望着一臉焦急的少年,笑道:“你那麽着急幹嘛,坐呀,我也沒那麽兇吧。”
李木木又乖乖坐下,不過已經不敢太過靠近少女。他呆呆地望着無拘無束的浮雲胡亂地變化着形狀,心猿也胡亂地奔馳着。
“你剛剛一個人的時候就這樣幹看雪山跟雲?”
“啊?”
“我說你剛剛也是這樣隻看山看雲嗎?”
“還喝了酒。”
蕭蕭盯着斜挂在少年腰上的酒葫蘆,黑紫色的漆層有些許剝落,少女看得出來那些都是往日戰鬥的痕迹。
她雖然不清楚這小半年少年都經曆了什麽,可是她也清楚,這個見到她就有些害羞的少年一定不再是當日在江南初見鎮時的少年了。
“那現在幹嘛不喝了?”
“因爲如煙姐...“
”因爲喝酒對身體不好。”
少女一笑扯下少年的酒葫蘆仰頭喝了一口。
“懦夫之見!”
少年也已經展露笑顔。
“很對,貪生怕死之徒才說喝酒傷身!”
少女将酒葫蘆丢回給少年,皺眉道:“不過你這酒真不行,你平時就喝這個?”
這酒是前幾天在入菊鎮黑店那裏打的,一直沒機會喝上。黑店人心雖然黑了一些,可是酒還是很不錯的,不過可能因爲做的都是江湖客的生意,因此酒偏烈偏辣。
少年眼裏忽然明亮,神識探入納戒之中,随即将其中一壇小酒取出遞到少女眼前。
“這酒怎麽樣?”
“女兒紅?”
這是當日跟清水在樓蘭皇家酒窖順手“借”的,後來事情都就給遺忘在納戒之中。
少女喝了一口,眉目歡喜道:“這才算是酒嘛。”
“你這段時間都在幹嘛?我覺得你變了許多。”
“去了蠻多的地方,見過不少的人。”
少年喝着烈酒,少女慢飲着女兒紅。
“你現在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或是想見的人嗎?”
李木木看着少女雖不妖豔卻自帶兩分媚骨的臉龐道:“有,不過不着急。”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你呢?蕭蕭女俠?”
少女又笑了起來,不過有些勉強,甚至有些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