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識途,镖局之人對于此路已經很熟,河岸已有數支船舶停靠。
蒙蒙暮色昏暗天,像是晚來欲雨的節奏,镖人與船家稍作交流,開始忙活着将貨物馬匹送到船上。
镖局所押貨物皆是層層黑布包裹,李木木也曾好奇使用神識探查過,不過那黑布有一些屏蔽神識的奇異功效。他是半路加入隊伍,畢竟算是外人,因此也不方便太過深究。
李木木端着高人的身份,自然是不需要幹一些搬運貨物的苦力活,镖頭已經将最好的一間單艙分配給他。
旅途之人,多是幾人擠在一船艙之内,此處幹淨獨立,顯然是镖頭留給自己的,如今卻甘願讓出,也算是表達了對李木木最大的恭敬之意了。
李木木所在是船隊中的頭舟,舟乃是青木所制,因此舟體偏青,舟上有一房,四面通透可觀四方景色,上有水晶穹頂,可觀日夜星辰,雖算不上奢華卻也是勞頓旅途之中難得的好處。
發舟之時已近傍晚,镖頭邀李木木到上房一聚,他本想拒絕,不過聽镖頭說船家有一壇珍藏多年的江上清風,是儒聖秘方所釀,實屬千金難得的好酒,李木木聞此消息一時間興趣盎然。
聚會少不了麻煩事,可是有好酒喝,就算有些麻煩事也是千值萬值的。
镖頭同船家主事介紹了李木木,聽聞李木木的實力,船家主事倒也沒有表現出吃驚的樣子,他是慣看了江湖的人,知道有許多修爲極高的老妖怪都喜歡以少年或者是毛頭小孩的面貌示人。
李木木雖然覺得被人恭維是一件不錯的事情,但是卻絲毫不能與美酒相提并論,他如今心心念念的隻有那一壇江上清風。
“老郭,前輩也是聽聞你有一壇好酒方才賞臉咱幾個的,你可不能再藏着掖着了。”
镖頭也是老江湖,見到李木木始終不答話,已經知道高人之意隻在酒而不在阿谀奉承也。
船家主事老郭原本還有些不願意,但是看到镖頭不斷使來的眼色還是在狐疑之間跑去抱來一壇酒。酒壇看上去是很普通的泥胎黑釉酒壇,與萬千酒壇毫無區别,不過從二人的表情之中就可以看得出來這酒是簡約而不簡單。
酒壇自帶四個酒杯,同樣的泥胎黑釉,但是杯極小,隻有拇指大小。
李木木見過小酒杯,但是沒見過這麽小的酒杯,就算是給教小孩喝酒的幼教杯也不至于如此之玲珑。
“前輩莫要小瞧了這酒杯與酒,此酒、酒壇、酒杯飲酒三件套都是一代聖裔族儒聖秘法所制,雖非真傳但也得了三四分精華。”
主事老郭察覺到了李木木眼中的疑惑之色,生怕這位前輩高人一怒之下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因此未等李木木發問他已經先一步揣摩出其心理并快速解惑。
“哦?不知是哪位儒聖的秘法?”
聽到老郭如此說李木木也是來了興趣,儒聖已經是讀書人已知的境界之中的頂峰,但凡與之有任何牽扯都是極大的機緣。
“東坡!”
老郭并未多說,隻是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兩個字。
可是這兩個字入耳卻比任何解釋都重上千百倍,與那位聖人相關的所有東西都被賦予了一種神奇的力量,那是聖魔鬼怪四族都敬畏與認可的聖人。
“東坡聖人的秘法怎麽會流傳到此?”
李木木極爲吃驚,這個消息甚至于比那壇江上清風還要重上千百倍。
“東坡聖人所行之事皆是唯心爲民利于四族之事,聖裔高皇帝周圍虎豹蛇環,東坡聖人幾次受到排擠,貶谪之時路徑此地,秘法散落江上,我也是行船之時偶然得到。”
聽聞老郭的解釋李木木搖頭并未說話,行不符皇心者,雖是天地聖人仍然不免于波折,可歎!
說話之間三個杯子已經擺到三人面前,一絲細流從酒壇縫口處飄落。
酒竟然還能是這樣的形态。
不似液體,更像是氣體,不是流出而是飄出,果然不負江上清風之名。
二人端杯敬李木木,李木木回敬之際瞧了一眼杯中酒。頂上清淡如風過江夜,底下混沌如天地初開。他已經迫不及待仰頭喝下,不過酒到舌尖之際他已經後悔。如此小杯,一口飲下尚且不知味道,看二人的态度想要續杯又斷乎不可能。
正當李木木還在後悔之時卻發現有一種永遠也喝不完的感覺。他将酒杯放到眼前,發現酒杯中的酒并未有絲毫減少。
镖頭也已經喝了一口,見到李木木的動作知道他必定是有所疑惑,因此才笑着解釋道:“李前輩,這就是東坡聖人的秘法之一,‘惟江上之清風...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李木木點點頭,細細品味方才咽下喉嚨的那口酒,隻覺得一股清爽的江風在喉間徘徊。
天下之酒,妙不可言。
人散時夜色已濃。
李木木劍挂牆上醉卧在竹床上,肚中清風化成一夢,夢有一江一船一人。
蓑衣蓑笠枕竹劍,不釣凡魚釣人間。船頭一盞豆丁燈,船篷裏紅泥綠蟻酒于火上香,旁邊一個紅篷婦人捧一本舊書……
李木木憨笑着,他覺得這個畫面很熟悉。
如前世、如當世、如來世,如癡、如醉、如謎……
他覺得這個婦人也很熟悉。
前世伴他、今世會伴他、來世仍伴他,他如癡如醉,她如幻如謎……
似江南春雨,飄渺。
酒醉人,夢暖人。
雨敲着船篷,李木木猛然醒來,他很失望,這個季節本不該有這麽大的雨,這麽大的雨本不該擾了他的清夢。
夢醒,夢中人未醒,唯有牆上劍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