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芸樓的路上,但見坐于轎辇中的傅天華,一身天青色竹葉紋常服,未戴冠,而是系了條與衣同色的發帶,插了支古樸的簪子。
此時的他,雙眼垂閉,眉頭緊擰,看着除了沒什麽精神頭之外,還心事重重的。
昨晚,草草收場的湖心亭之約,令得他一夜難眠。
現下,他更是越想越懊惱,本來,他是打算,借着賞月的興緻,向趙蓉表白,并說清楚當日十王殿的事情,但趙蓉卻三句不離賴布衣。
爲此,他很是後悔,自己當時爲什麽要有那麽多的顧慮,若是早說清了,也就不會有如今的尴尬。
他思及此,不由自主的擡手握拳,捶擊了一下轎辇的門框。
随行在轎辇一側的尹勇聽到後,以爲傅天華是在催促,便湊近到轎辇的窗前,陪着笑,低聲道:“國師大人,誤不了時辰,稍安勿躁,就快到了……”
傅天華正自傷神中,尹勇那句:“誤不了時辰”,更讓他爲之黯然。
隻聽他喃喃低語的問了一句:“那若是誤了時辰呢?”
尹勇沒聽清楚傅天華在說什麽,便回問道:“國師大人,是有什麽吩咐?”
傅天華晃了個神後,未做回應,而是顧自撫額閉目。
尹勇聽傅天華不出聲,也不敢再問,遂放慢腳步,跟在了轎辇後面。
芸樓二層的鲲鵬廳裏,一名饒有姿色的綠衣女子,正在撫着琴。琴聲悠揚婉轉,猶如曲水流觞。
窗前,身穿灰色團花紋常服的傅廷封,正用手指蘸着杯中茶水,在窗台上反複寫着個傅字。
少頃,随着一陣推門聲,傅廷封轉頭看向門口,隻見傅天華,在一名小厮的引領下,走了進來。
傅廷封遂上前見禮:“下官傅廷封,見過國師大人。”
傅天華見狀,忙回禮:“傅大人,客氣啦……天華初入仕途,諸事不懂,到現下才來應約,還望傅大人勿怪。”
傅廷封擺擺手笑道:“诶,國師大人是皇上身邊的紅人,是新貴,當然有許多的應酬……嗯,套用一句俗氣點的說法,好飯不怕晚嘛……最重要的,是投緣……”
說話間,有小厮奉來了茶點。
傅廷封遂招呼傅天華道:“來來來,國師大人,請上座用茶。”
傅天華遂點頭以禮後,輕甩衣擺,坐了下來。
就在他喝茶之際,隻見數名相貌姣好的丫鬟,陸續端來了精緻的涼菜,及冰鎮過的葡萄酒。
隻見傅廷封起站身,邊給傅天華倒酒,邊詢問:“敢問,國師大人是何方人氏?”
旋即,他解釋道:“噢,下官隻是想了解一下國師大人的口味……這芸樓,有來自天南地北的廚子,個個都有拿手菜,國師大人盡管點……”
傅天華出于對傅廷封有着莫名的親近感,也沒多想,便道:“噢,天華祖籍稽城……不過,偏喜食辣……”
傅廷封點點頭後,對候在一旁的丫鬟吩咐道:“去,讓你們廚子做些入味兒的辣菜來。”
待那丫鬟出去不久,但聽外面傳來了姜展宏的朗笑聲。
人随聲到間,隻見衣衫略顯不整,一身酒氣的姜展宏,摟着柔雪,走了進來。
他一見傅天華,便笑指着他道:“啊!果然是你,天華老弟!才多久沒見,已經貴爲國師了,還真是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啊!”
傅廷封乍見對方一副放浪形骸,不由得側目。
傅天華倒是沒在意到,而是欣喜的站起來,詢問姜展宏:“姜大哥,那日,你匆匆不辭而别,隻道你回家去了,卻怎的在此處?”
姜展宏擺擺手,笑答道:“噢,你老哥我,向來我行我素慣了,那天,我離開那個小宗将軍的營帳後,便來此處會友了……”
他說着,推開柔雪後,走到傅天華的身旁,一手搭住他的肩膀,一手拍了下他的胸口,誇獎道:“天華老弟,救駕有功,好樣兒的!你老哥我就知道,你非池中之物!”
傅天華聞言,莫名的心虛了一下,随後笑道:“姜大哥過獎了,天華隻不過是湊巧……”
但聽一旁的傅廷封,邊打量姜展宏,邊詢問傅天華:“國師大人,這位是……”
沒等傅天華回答,姜展宏便向傅廷封抱拳一禮道:“噢,傅大人有禮,在下姜展宏。”
傅廷封聞言,先是微一皺眉,跟着露出了一絲不屑。
旋即,他笑着,道了句:“噢,原來閣下就是湖州福隆幫的少幫主啊……”
傅廷封這一閃即逝的神情變化,早已經被姜展宏用眼角餘光所洞悉。
他遂向傅天華調侃道:“诶,天華老弟,你姓傅,這位傅大人也姓傅,又這麽巧,你們還同朝爲官……你确定,你是令尊令堂的獨子嗎?”
傅天華微愣間,回了一句:“我的确是家中長子……”
卻聽姜展宏接着調侃:“那該不會令尊有什麽外室或相……”
未等他說完,但聽一記重重的拍桌聲,跟着,便是傅廷封的叱喝:“大膽狂徒!诽謗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傅天華見狀,趕緊調停:“傅大人息怒,姜大哥跟我說笑慣了,他沒什麽惡意的……”
但聽姜展宏笑歎道:“都道做官好,我卻不覺有什麽好的……诶呀,做官做到連個笑話和真話都不會分了,真是無趣得很,無趣呀……”
他說着,打了個酒嗝後,對傅天華道:“天華老弟,改天,你再來芸樓,老哥我做東,好好樂樂……”說罷,将一旁的柔雪,拉回到懷裏後,顧自轉身出了廳。
傅天華見傅廷封還是一副餘怒未消的模樣,便倒了杯酒,代替姜展宏賠罪道:“傅大人,望看在天華的薄面,勿與姜大哥計較……”
卻聽傅廷封問:“國師大人是如何結交到這種人的?你可知他是何許人?”
傅天華也不隐瞞,言道:“姜大哥,是天華在南雄鎮時,通過一位世伯結識的,他雖是出身江湖,但與我還挺投緣的……”
話音未落,但聽傅廷封沖口就是一句:“都說江湖險惡,你怎知他不是對你有所圖謀?!”
對此,傅天華先是一陣錯愕,随後笑道:“天華那時,孑然一身,又有什麽可讓人圖謀的?”
傅廷封聞言,微轉話鋒,道:“國師大人精通五行風水,又文武雙全,又是獨子,想必,家世也一定不簡單吧?難保不被人有觊觎之心呐……”
傅天華聽後,不禁觸及到心中的隐痛,加上對湖心亭之約的懊悔,促使他的情緒有些失控。
隻聽他,自嘲的哼笑一聲,道:“家世不簡單又怎樣?是獨子又怎樣?離了他們,我傅天華,不照樣能活得好好的,出人頭地……”說罷,端起酒杯,就一飲而盡。
對此,傅廷封先是靜靜的看着,聽着。
直到傅天華将酒一飲而盡後,他忙又給他倒了一杯,并笑言道:“人生苦短,及時行樂……你我今日聚于此,本就該,暢飲暢談才是,來來來,别話少說,隻談風月……”
這時,有丫鬟陸續端來了豐富的熱菜。
就在傅廷封與傅天華推杯過盞,談天說地之際,姜展宏業已換了身黑色衣衫,出了芸樓,消失于幕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