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目的地,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又是哪兒來的力氣支撐着自己邁出一步又一步。
他望着周遭破敗的景象,曾去過的群星公會分部,已經變成大坑…
舉報過違停的街道兩側,滿是報廢的汽車與殘肢斷臂,公園裏…自行車倒在地上,後輪猶自轉着,變形的嬰兒車裏,染着鮮血…
自由廣場被傾倒的大樓壓在下面,第三大隊司耀廳塌了,于烈火中熊熊燃燒…
那個新買下來的二層小樓變成了廢墟,生活過近十年的老居民區,安甯洗衣店舊址,變成了巨坑,泥土外翻,猶自冒着白煙…
破敗的錦城,一點點與記憶中的模樣重合,任傑卻再也找不到曾經的樣子了。
猛的,任傑的腳下不知被什麽絆到,其一個踉跄,身子重重的摔在地上,濺起血水,半邊身子都被鮮血染紅,
回頭望去,任傑才發現自己是被一條手臂絆倒…
隻見一男子隻剩半邊身子,伸出胳膊,死死的拉着一個女孩兒,那女孩兒懷裏抱着個孩子,整個都被蝗蟲咬在嘴裏,蟲子被斬死了…可這三個人…也都死了…
孩子被消化液腐蝕的不成樣子…
然而即便是死了,那男女的手仍緊緊的拉在一起,未曾松手…
任傑…正是被兩人牽着的手絆倒。
隻見染滿了血水的任傑趴在地上,怔怔的望着這一幕,抿緊了嘴唇,緩緩閉上了眼睛,躺在地上…不動了…
任傑…并不怪那個小女孩兒。
她說的沒錯,在遭災了的普通人眼裏,自己的确同惡魔無異…
取回了智識之珠?聚攏地脈,讓大夏龍騰?奪得了高天之王,爲大夏争回一塊土地?一樁樁…一件件…
的确是功績,但這些事情,跟這些普通民衆,又有什麽關系?
人族大勢,風雲中心,這些離平凡的市井民衆都太遠了。
于一般人眼裏,他們隻知道天降災厄,打破了自己平靜的生活,自己的摯愛,所在乎的一切都被奪走,原本的家庭,也因此變得支離破碎…
而這一切,都是因爲自己,因爲妖族的報複。
任傑可以去跟威境強者厮殺,甚至從山海境中提一尊妖主的頭來給菲菲…
但…這又有什麽用呢?
自己再厲害,也賠不了菲菲一個活着的,能陪她過生日的爸爸…
如果我是平凡的,于這場災厄中,被奪走了在乎的妹妹,媽媽,我肯定會恨妖族,但…也一定會恨死導緻這一切發生的那家夥吧?
任傑想起了晉城之殇時,那根旋轉着飛向自己家的光矛…
多年後…那根光矛,正中任傑自己的心髒…
“沒有實力支撐的正義是蒼白的,是令人絕望的…原來…是這個意思麽?”
任傑苦笑着,掙紮着于地上爬起,沒再此處多留,而是宛如丢了魂一般,于錦城中漫無目的地遊蕩。
城中…空蕩蕩的,寂靜的讓人心慌。
恍惚間,不知怎麽,任傑已然來到了一處山腳下,山名寶塔山,是錦城最高的一座山…
其并沒有被破壞,哪怕錦城被毀成這個樣子,它依舊屹立在這裏…
他眼神空洞,卻拾階而上,來到了那片記憶中的山坡上。
夜月的墓碑靜靜地立在那裏,墳前綠草青翠,野花盛開…
隻見任傑就這麽坐在墓碑旁,兩手抱着膝蓋,将下巴抵在膝蓋上,順着山坡望向破碎的錦城…
當初那座兩人一起眺望錦城夜色的火柴杆,也倒在了一片廢墟中…
那迷人絢爛的錦城夜色,不複存在了。
隻聽任傑沙啞道:
“我本以爲下次再來這裏時,便是月光灑落在這片山坡上的時候…”
“抱歉…我還沒做到,這一戰…死了好多人啊,錦城死傷超千萬,粗略統計下,大夏33座星火城市,傷亡人數甚至超過了五千萬…”
“我們…一共也才五億人…他們…原本都能活的…”
說到這裏,任傑不禁握緊了拳頭,眼神中寫滿了痛苦之色。
“我好沒用…沒能守護的了你最愛的錦城,沒能保住那片夜色。”
“我天真的以爲,隻要不顧一切的向前,不斷地變強,就總有一天能完成你我的約定,可我錯了…”
“這世界根本不是我們想象中的那樣,當你得到什麽的同時,就一定會失去些什麽…”
“但如果我不奪智識之珠,不炸山海二十一城,情況就會變好嗎?事情會朝着另一個方向發展嗎?我不知道…”
說到這裏,任傑的眼中已經滿是淚花:
“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否繼續走下去了,我…害怕再做選擇…更不想再失去什麽東西了…”
“我真的隻是想回應所有人的期待而已,我真的很拼了,半刻鍾都不敢放松,但我發現,我回應不了所有人的期待…”
“知道麽?今天那個小女孩兒說我是惡魔,該死的惡魔…說最最最讨厭的就是我了,我好難過啊,嗚~”
任傑終是忍不住的哭了出來,他抱着膝蓋,不斷地抽泣着,肩膀顫抖不停,淚如雨下。
無論任傑用手背怎麽抹眼淚,他的眼眶,總是濕潤的…
他嗚咽着,像是一隻受了委屈的小貓,一隻怎麽努力,也沒法讨人們喜歡的狗狗。
隻見任傑抽泣着,狠狠的砸着自己的心髒:
“這裏…疼!就像是用刀子豁,用烙鐵燙一樣疼…嗚~嗚哇~”
任傑放肆地哭着,淚水止不住地流下,山間回蕩着任傑的哭聲,再無其他。
唯有寶塔山上,那一座座墓碑,無聲的陪着他,見證任傑最脆弱一刻…
任傑身上的所有力氣,仿佛都于這一瞬被抽走了般,他就這麽躺在草地上,緊挨着夜月的墳包,抱着膝蓋蜷縮成一團,哭的傷心極了…
這一刻,他不是什麽無所不能的神,更不是所謂的驕陽,也不是第三魔子。
他隻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孩子,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隻能獨自來到無人的墓地,跟不在了的人傾訴,用眼淚發洩着心中的狼藉…
俯視這片山坡,便能看到蜷縮在夜月墳包旁的任傑,徐徐夜風吹來,樹冠搖曳,發出陣陣沙沙聲。
那風如少女的手般輕柔,輕輕的拂過草地,拂過任傑的肩膀,臉頰,發絲,耳邊…
風…似在柔聲的安慰着他,就連黎明前的夜色都變得格外溫柔…
至少…至少這一刻…
任傑感覺,夜月…就在自己身邊,沒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