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刀上揚,一把斬斷了鬼刺,滅了懼鬼,踉跄着身子的祁墨把插進身體中的鬼刺一根根的拔了出來,望向四周,眸光殷紅如血。
“該死的!我的記憶不是你能動的!誰都不許碰啊!”
龍有逆鱗,觸之必怒!
那是祁墨的過往,記憶的扉頁,内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雖然回憶中滿是遺憾,但仍被祁墨當成最寶貴的東西,永遠珍藏,不敢遺忘。
因爲自己最愛之人已然不存在了,隻存在于自己的記憶中,祁墨怎敢忘卻?
他的眼中滿是殺意,自己最愛之人被翻出來,戲弄自己?
祁墨怎能不怒?
其身上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墨色光輝,化作箭矢一般,直奔着身前那最大的一隻懼鬼斬去。
就在其墨刀即将刺入懼鬼身體的刹那,懼鬼再次化作陳夢的模樣,身上插着一柄墨刀,滿眼凄然的望向祁墨,開口道:
“你已經斬了我一刀了,還想再斬第二刀麽?”
祁墨手中墨刀再次止住,滿眼痛苦之色。
他知道,眼前的人兒是假的,隻是王熠用來對付自己的手段罷了。
但他還是無法出刀,就是沒法下手。
隻見陳夢冷着臉,一把拔出插在自己心口上的墨刀,狠狠的劈在了祁墨身上。
将其胸前斬出一道猙獰的傷口,鮮血淋漓!
“疼麽?當初你斬向我的時候,我比你更疼…”
祁墨捂着胸口,不住的後退着,眼中滿是懊悔之色。
“對不起…”
無盡的黑暗中,浮現出的懼鬼越來越多,這些懼鬼全都化作陳夢的身影。
所有的陳夢,全都是祁墨記憶中的模樣…
恐懼本無可名狀,但當人們心中有了恐懼,恐懼也就有了具體的模樣。
這就是無可名狀之恐懼的可怕之處。
挖掘你的内心,化作獨屬于你的恐懼…
祁墨的心中并非無所畏懼,望着身前無數道陳夢的身影,他沒法再出刀了…
他此生最大之憾,便是親手斬殺了自己所最愛之人,也是祁墨心中唯一的恐懼…
祁墨一生橫行無忌,數敵頗多,曾加入刺客聯盟,代号墨刀,靠殺人爲生,斬殺目标無數,更是能排進前30的王牌刺客,有金匕首之稱。
他行走于黑暗之中,望盡了世間的所有肮髒跟險惡,他本以爲自己永遠也不會去愛了。
直到他遇到了陳夢,一個普通姑娘,靠賣畫爲生的畫師。
她就如一束光般,照進祁墨灰暗的世界裏,但祁墨不敢去愛,他怕自己的刀終有一天會落在所愛之人的身上…
然而愛如烈火,來勢洶洶,不是祁墨所能控制的,他還是跟陳夢墜入愛河,于湖心島上,以狗尾草編織成戒,選擇攜手共度一生…
祁墨清楚,身爲一名合格的刺客,是不該有所牽挂的,那隻會成爲自己的弱點,但他舍不得陳夢,真的舍不得。
于是他決定退了,退出刺客聯盟,不再做殺人的勾當,隻想跟陳夢有一個小家,每日采風作畫,也蠻好…
但刺客聯盟有一個規矩,一入刺客聯盟,便終生都是刺客聯盟的人,如果想要退出,就必須承受三次刺客聯盟的襲殺!
三次過後,若你還活着,便可全身而退,從此刺客聯盟便不再找你…
颠沛流離的生活開始了,祁墨帶着陳夢隐姓埋名,四處輾轉,躲避刺客聯盟刺殺的同時,還要躲避仇家的報複。
無數次的遇險,遊走在生死邊緣,祁墨沒法不用魔化,但他的刀從未斬向陳夢,選擇自己默默扛下一切。
手中墨刀本就是爲她而斬,又怎會斬向她?
祁墨任由魔痕在自己的皮膚上肆意攀爬,那是他欠惡魔的。
陳夢無數次問起祁墨,魔化的代價到底是什麽,但得到回複永遠都是“支付不了的,沒關系,我還扛得住。”
就這樣,祁墨到底還是扛住了刺客聯盟的三次刺殺,但魔痕病也更加嚴重了。
然而好日子并未持續多久,兩人還是被仇家尋到了。
那一戰,祁墨被逼到了極限,開啓了魔化的他拼盡全力,也無法戰勝敵人。
陳夢被仇家控制,他也已身處于絕境之中。
也就是那一戰,身爲念靈師的仇家通過幻境讀取了祁墨的記憶,獲悉了他隐藏在心中最大的秘密。
并且當着陳夢的面,說出了祁墨魔化的代價到底爲何。
陳夢這才知道,爲何祁墨從不支付代價,究竟是怎樣的愛,才能讓他選擇默默扛下一切,不傷自己分毫…
敵人狂笑着,想要讓祁墨拼盡所有,讓魔痕病爬滿全身,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以祁墨當時的狀态,若是再不支付代價,此戰過後,必死無疑。
祁墨還是出刀了,斬出了自己有生以來最巅峰的一刀,隻爲斬殺仇敵。
若是自己的死亡,能夠換來所愛之人活下去,那麽祁墨心甘情願。
可陳夢…也同樣是這麽想的…
她就這麽沖出去,撞在了祁墨的刀上,一刀穿心,其身體被墨色不住的同化着…
那一刀,将陳夢跟敵人的心髒一同刺穿…
那是祁墨的腦海中第一次響起“代價…已支付…”的耳語。
他絕望的望着陳夢,怎麽也不敢相信,這一刀,到底還是落在了她身上…
可陳夢卻笑着對祁墨說“要活下去啊…總會有好事發生的。”
“愛上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
而後便化作墨色,徹底消失在了祁墨身前。
祁墨絕望的哭喊着,撕心裂肺的哭聲回蕩,卻也換不回曾經的人兒…
仇敵躺在地上也命之将盡,卻得意的笑着,因爲他親眼見證祁墨斬殺了自己最愛之人。
他的内心将承受無止境的譴責,直到其生命盡頭。
有時候…活着比死亡更加痛苦。
這才是最好的報複…不是麽?
祁墨還是活下來了,但他無時無刻都想死。
曾經他的刀爲護她而斬,如今她已不在,祁墨出刀再無理由…
若不是因爲陳夢最後的囑托,讓他活下去,祁墨早已随陳夢一同去了…
唯一沒有完成的,便是同陳夢一起去看銀桦花開的約定。
人活着,是需要有奔頭的。
于是他在當初兩人初識,結發的湖心島上,葬下了陳夢的遺物,種下了一棵銀桦樹…
從那之後便生活在了島上,靜等銀桦花,随她一同見證,便再無遺憾…
這時的祁墨才明白,自己生命中曾擁有過的燦爛,原來終究都需要用孤獨償還…
陳夢死後,祁墨便再也沒有開過魔化了,那是一切悲劇的源頭。
所以即便再難,祁墨也不打算開啓魔化…
望着身前無數道陳夢的身影,祁墨的記憶翻湧着,宛如烈日灼心,痛的無法呼吸。
所有的陳夢全都神色冰冷的望向祁墨,紛紛開口道:
“當初爲何要遇見你?若沒有遇見你,我的人生軌迹不會因你而改變,也就不會死了…”
“愛上你…簡直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錯誤!”
“你明明知道自己的代價是斬自己最愛之人一刀,爲什麽還要愛上我?就是想把我作爲代價支付了吧?”
“你這條命是我換來的,現在我要你還回來!”
“如果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我就站在你跟前,你還會斬向我麽?”
一道道質問聲從陳夢的身影們口中問出,不住的回蕩在祁墨耳邊。
祁墨慘然的笑着,身子踉跄了兩下,手上一松,兩柄墨刀掉在地上,摔出铿锵之音…
算了…就這樣吧…
好累啊…活着太累了,無時無刻都要承受魔痕病帶來的無盡痛苦。
或許…我早該于27年前便随夢兒一同去了,不必再承受這無盡痛苦,不必再承受内心的譴責。
就這樣結束…也好…
撐了27年,已經夠久了不是麽?
夢兒…我來陪你…
這一刻,無數陳夢沖上去,将手中之刃狠狠的刺進祁墨的身體,撕咬,啃食着他的血肉。
那哪裏是什麽陳夢?分明是數之不清的懼魔撕咬着祁墨,将其徹底淹沒。
而遠處,一道陳夢的身影融化,化作王熠。
其神情冰冷的望着被懼鬼不斷吞噬着的祁墨,雙手插兜:
“呵~世上無人心中不存恐懼,隻是未曾挖掘出來罷了…”
“我敬你是條漢子…換做是我,或許做不到…但沒辦法,世事就是如此,你擋我路了,所以你一定要死!”
“事後,我或許也會同你一般,被魔痕纏繞,但…我不後悔…”
然而就當祁墨即将被懼鬼徹底吞沒之際,一道劇烈的波動猛的從靈魄中傳出,甚至滲透到了被王熠所掌控的黑暗空間中。
墨染急切的聲音響徹在祁墨的腦海中。
“你不去看銀桦花開了嗎?”
“那個約定…你不打算去完成了嗎?”
“你真的有在遵循妻子的囑托,好好活着嗎?”
“若是她還活着,她希望看到這個樣子的你嗎?”
“你要辜負掉她用生命爲你換來的人生嗎?祁墨!回答我!”
五連問回蕩在祁墨的腦海裏,問問戳心!
隻見被懼鬼包裹的無盡漆黑裏,祁墨終究還是睜開雙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