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城建監察隊的人離開之後,被拆散的雨棚(帆布、不鏽鋼架子),出攤的闆車、煤球爐、折疊桌椅與雜物亂七八糟的堆放在院子裏,一片狼藉。
左鄰右舍想幫忙,人多也無從下手,也隻能說幾句安慰的話各自離開。
“反正以後不會再出攤了,媽,我找收廢品的,将這些都拉走吧?”胡婕看着院子裏的一地狼藉,也是頭痛萬分,下決心跟她媽陳啓蘭說道。
“我去找,你跟蕭良、曉娟在家裏等你妹妹放學,”陳啓蘭悲哀的嘀咕道,“要是早下決心不做這行當,哪來這無妄之災啊?”
蕭良與胡婕一起,将院子裏沒有啥用場、七零八碎的雜物,都搬到小院門口;卞曉娟也幫着一起收拾,小聲問道:“你們跟秀山街道的陳勝軍書記認識?”
東山區作爲東洲主城區之二,下屬七個街道以及兩個鄉鎮。
卞曉娟雖然沒能将關系轉過來,解決編制問題,但到底在區政府工作快五年了,對東山區下屬街道鄉鎮的主要領導,都還是眼熟的。
國内的基層政治生态裏,街道(鄉鎮)副主任、黨委委員、副書記雖然都是副科級,實際上卻已經分出三個層級了。
對沒有什麽背景的基層官員來說,這三個層級要一步一個坎邁過去,差不多就快到退二線的年紀了。
陳勝軍才三十三四歲,就已經副科級最高那個層級了,在東山區已經可以稱得上冉冉升起、卞曉娟她這類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政治新星了。
雖說近年來,國内強調幹部年輕化,但在東山區,差半步就能走上正科級崗位的領導幹部,像陳勝軍這麽年輕的,還是屈指可數,令人羨慕不已。
“有個朋友認識,托了點關系,”蕭良也沒有否認,卻也是含糊其詞,又岔開話題問卞曉娟,“對了,你借調到區政府,都快五年了,怎麽檔案關系還沒有轉過來啊?”
機關平時很閑,工作量絕難談飽和,人手卻總是“不夠”,就從下屬鄉鎮委局借調工作人員,當然其中很多都是關系戶,先借調過來将蘿蔔坑占住,等待機會入編。
卞曉娟九一年大專畢業,也算是國家包分配的高材生了;托關系從分配單位借調到區政府工作,就算沒辦法立刻入編,但快五年時間過去了,還在編外怎麽看都不是正常的。
“嗨,我當年從獅山下面的鄉鎮調過來,都開始辦入編了,托的那個關系出事了,然後就耽擱到現在。”卞曉娟想到自己的遭遇,也挺糟心了,撓了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說當年找的是誰的關系。
“誰啊?”蕭良問道。
就算找的關系出事,一般說來卞曉娟從此之後難得提攜很正常,但也不至于卡入編。
“以前我們區的一個副區長章明德,你們認識嗎?”卞曉娟問道。
這個章明德,蕭良還真認識。
陳富山主政期間,章明德在市委辦跟他爸共事過三四年,九零年提拔擔任東山區委常委副區長(早年市縣沒有專任的常務副職,常委副職與後世大家熟悉的常務副職相當)。
陳富山案發,章明德被調查發現貪污受賄兼不明财産總計四十餘萬,被判入獄八年,目前服刑一半還沒到。
卞曉娟托章明德的關系,借調到東山區,難怪到現在還遲遲不得入編。
這已經不是個别官員貪污落馬受到牽連,而是受到陳富山一系的牽連。
雖說羅智林到東洲後,他爸、王行揚、劉海鵬等人陸續走上新的崗位,但沒有誰記得卞曉娟這個都沒有入編的小角色,還被扔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裏。
“不認識,都沒有聽說過。”蕭良搖頭否認認識章明德,跟卞曉娟說道。
這時候兜裏的尋呼機震動了兩下,蕭良掏出一下,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胡婕無聲的看過來。
蕭良将尋呼機遞給她看了一眼,卻是馮薇玲給他留言,說城建監察人員被陳勝軍罵走之後,有一輛停在她家斜對面樓棟間的奧迪随即離開。
馮薇玲安排在附近打轉的人手,曾借故靠近那輛奧迪車,看到裏面坐有四人,其中有一人像是蔡軍。
馮薇玲長相太挑眼,太惹人注目,她沒有辦法借故靠近過去搭茬,她現在正趕回公司,拿錄像機播放偷錄的視頻,看另外三人是誰,但大概率蔡金生也在其中。
胡婕心頭一驚,沒想蔡軍竟然候在一旁看他親自導演的這場大戲,想到這一切皆源于蔡軍對她的圖謀,禁不住有股惡寒從内心深處泛起。
蕭良将尋呼機放兜裏,繼續與胡婕、卞曉娟一起收拾院子裏的雜物,等胡婕她媽找來收廢品的,連同三輪攤車一起,作價一百塊錢都給拉走。
胡婕幫她媽将院子打掃了一遍,頓時清爽多了。
胡娴這時候從朱祎琳那裏回來,看到清爽的小院,頓時就沒心沒肺的暢想起來:“咱家貼着院牆也得砌一圈花池,院子裏做頂棚的遮陽架、鋪上石闆……”
年後朱祎琳沒有少蹭胡婕家的飯,胡娴跟着她姐也沒有少跑朱祎琳那裏玩,看到朱祎琳、蕭良住的小院,是那樣的整潔、雅緻,早就嫌棄自家小院堆滿零亂的雜物,連轉身都難了。
“你爸還關着呢,你怎麽就沒心沒肺,想這些有的沒的?”陳啓蘭發愁的敲了小女兒腦殼一下,責怨道。
“叫他吃點苦頭也好,以後看他還亂發脾氣不!”
胡娴年紀還小,還沒有見識到人性的陰幽險惡,以爲冤屈就一定能得到伸張。
當然,她現在除了不少湊到朱祎琳那裏外,還動不動就膩在她姐胡婕身邊,胡婕在家聯系工作也不可能刻意避開她妹妹,胡娴多少也能聽懂一些,也有些眼力勁,沒覺得她爸這事真就會塌下天來。
“蕭良,你在這裏啊!”葉曉華從院門口探頭看過來,說道,“我猜你就在這裏。”
“葉總,你坐;今天真是多虧了你跟陳書記,真不知道要怎麽感謝你們。”
胡學慶被拘當天,葉曉華淩晨四五點鍾就被蕭良一通電話喊到胡婕家,他當時就提到要找陳勝軍幫忙。
陳勝軍剛才出面言辭嚴厲的将郭建聰、陳佩芸、郭宏判這些人罵走,胡婕她媽當然以爲是葉曉華的功勞,當即從屋裏搬來椅子,請葉曉華坐下;蕭良現在都沒有這個待遇了。
院子裏就陳啓蘭給他搬出一張椅子,葉曉華接過來說道:“陳姨不用客氣,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也就是舉手之勞。”
“葉總,你坐呗,你要跟我們一起站着,我們都難受啊,”蕭良說道,“對了,既然是舉手之勞,要不麻煩葉總,今天就把胡婕她爸從看守所放出來。”
葉曉華幽怨的看了蕭良一眼,心說真想胡婕她爸現在就從看守所出來,都不用羅智林出面,讓你爸給東山區公安分局或東山區委打個電話過問一聲就夠了。
你有能力不出手,偏要扮豬,讓我跟陳勝軍出手,怎麽可能今天夜裏就将胡學慶放出來嘛?
“今天就放出來,有點難度,但胡婕她爸這事,有陳勝軍書記幫着出力,肯定不會有什麽事,不用擔心,該吃吃該喝喝,”
葉曉華哈哈笑道,又将蕭良拉到一旁,說道,
“陳勝軍剛給我打電話,今天領頭過來收繳東西的,除了陳佩芸,那個三十歲左右的小青年,叫郭宏判,在秀山街道人稱鴉哥,看似在街道沒有什麽級别,卻不是個簡單人物,是田朝軍、蔡金生、郭建聰塞在街道的釘子。街道以及下面的居委平時有不少人喜歡到龍源的場子裏玩,也基本都知道郭宏判跟龍源的關系。因此,剛才陳勝軍也确實訓不動郭宏判,發火也沒有用。陳勝軍希望你能有一些心理準備……”
“什麽心理準備,”蕭良眉頭緊皺,問道,“就今天這事,陳勝軍連一個郭宏判都處理不動?”
“僅僅是陳勝軍,是有這可能的。”葉曉華說道。
如果就今天這事,陳勝軍能先在街道推動對郭宏判、陳佩芸這兩人的處理,一方面說明街道大部分官員玩歸玩,還不至于在大是大非面前突破下限,另一方面也能給區裏傳遞一些信号。
“那就等着看吧,”蕭良手插兜說道,“區公安局那邊什麽情況?”
“雖然蔡金生、蔡軍還藏在幕後,但這個案子又沒有多複雜,明眼人都能看出像篩子一樣的破綻,”
葉曉華說道,
“最初到糾紛現場出警的民警叫俞榮輝,雖然當天值夜班,但郭建聰帶人半夜過來拘人,他就死活不願意出來,郭建聰也拿他沒有辦法。區公安局那邊也差不多這個狀況,沒有幾個人願意沾這事。陳勝軍打聽到的消息,說是今天預審大隊拿到區人民醫院提交的診斷書後,對胡婕他爸的訊問也馬馬虎虎,應付了事,可能想着盡快将球踢給區檢察院。不過,區檢察院應該也不會接手,沒有外力介入,估計就會先這麽拖下去。”
蕭良點點頭,想到他前世差不多被踢了七八個月的皮球,最後實在拖不過去,才被判了無罪釋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