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泯也是剛從市輕工局内部平調到電鍍廠擔任黨支部書記兼廠長。
國營廠的人事任命,有兩套體系:
一是内部提拔晉升。
像陳庚同、周志民、韋文聰都屬于這一類。
他們更關注國營廠内部業務及人事關系;除非極其出色,不然很難有機會跳出這個蘿蔔坑。
一是從其他業務或行政部門甚至黨政機關調動。
陳泯就是這類。
他們基本上都是進國營廠擔任領導職務,未來的發展前途也要廣闊得多,甚至這樣的調動本身就是一種鍍金,給履曆上增添管理中大型國企經驗豐富這濃厚一筆。
而這類人也更關注官場上的動向,時刻追尋有進一步發展的機會跟空間。
陳庚同、周志民他們還真不知道新市委書記的嫡系心腹、市委副秘書長蕭長華就是蕭嘉、蕭意嘴裏的三叔;蕭嘉、蕭意幾次吃飯喝酒都絕口不提這茬。
陳泯這個年紀能擔任國營廠一把手,也是有根腳的,當然清楚市裏最新的動向,甚至對蕭家兄弟因前前市委書記陳富山案關系破裂,也早有耳聞。
當然,他之前也不會關心這些,跟他又不挨着。
蕭嘉、蕭意跟市電鍍廠的合作是他調任之前就進行的,陳庚同、周志民這些人多半也收了不少好處,眼下隻是延續下去而已,他也沒有必要刻意避嫌。
再說蕭嘉他父親現在還是甯海縣委副書記沒有退休呢,不看僧面看佛面,他都不可能随意中斷市電鍍廠跟蕭嘉的合作。
隻是誰能想到會發生這樣的場面呢?
隻是誰能想到陳庚同、周志民兩個蠢貨,竟然将人家趕出去呢?
人家家族内部的恩怨情仇,哪怕場面再難看,你們也得捏着鼻子忍下去啊,啥都不懂,就跟着攀高踩低?
他這個年紀能擔任市屬國企一把手,哪怕是平調,哪怕市電鍍廠遠不能跟船機廠這樣的龐然大物相提并論,哪怕市電鍍廠生存都成問題,也被視爲前途遠大。
隻要他能在電鍍廠稍微做出些成績,或者倚仗的根腳再幫着多出點力,他四十歲之前都有機會進輕工業局黨組。
市輕工業局中層幹部到黨組成員,看似僅一步之遙,絕大部分人卻是這輩子都跨不過去的。
蕭良如果僅僅是蕭長華的兒子,沒有那麽妖孽,陳泯還沒有那麽緊張。
不過,親眼看到蕭良在市委書記羅智林面前談笑風生,親眼看到蕭良在那麽重要的大會上主持兩場最關鍵的宣講,親眼看到大街小巷都是蕭良創辦企業的廣告,陳泯哪裏敢叫蕭良覺得陳庚同、周志民兩個蠢貨的作爲,在他眼裏不值得大題小作?
他今天要是沒有遇上卻也罷了,遇上卻還不聞不問,蕭良會怎麽想?
陳泯走出餐廳,看到蕭良他們已經拐過街角,趕忙追上去,氣喘籲籲的感道:“小蕭總,小蕭總!”
蕭良與周軒以及張叔毅夫婦正沿街找新的餐館,笑着說道:“大熱天的,陳廠長練習跑步呢?”
“今天的事,真的抱歉,我代表市電鍍廠鄭重向小蕭總您賠禮道歉。”陳泯說道。
“又跟陳廠長你沒有關系,”蕭良雙手插兜笑道,“是我們家狗屁倒竈的破事,惹得外人看笑話而已。”
“不,不,陳庚同、周志民他們做得非常過分,我一定會嚴厲批評他們。”陳泯說道。
“批評大可不必了,陳廠長不用陪他們吃飯了?”蕭良問道。
“知道他們幹出的蠢事,我都一肚子氣,哪有心情陪他們吃飯?”陳泯苦笑道,“小蕭總怎麽跟我們廠的張工認識的?”
“碰上陳廠長,正好可以跟你說說張工的事,這位是工學院化工系周軒周老師,”蕭良說道,“要是陳廠長還餓着肚子,我們找家小店坐下來邊吃邊聊?”
“行啊,小蕭總給我做東的機會,再好不過了。不然,我是真不知道要怎麽爲那兩個蠢貨的行爲表達歉意啊!”陳泯說道。
也沒有刻意再找地方,就在前面找了一家蒼蠅館子重新點了幾樣炒菜、一件啤酒。
這時候蕭良就直接進入主題,跟陳泯說道:“我剛注冊成立了一家科技公司,跟工學院合作,在能源電化學領域進行一些科研合作。周軒老師兼任科技公司的經理,他跟邵芝華老師,以及化工系的孫楚辭教授,也是張工讀研究生的導師,都推薦說張工在科研方面很有發展水平。所以我今天就特意拉周軒老師過來引薦,想将張工聘請到我的公司擔任助理研究員!”
“這是好事啊,我們廠肯定放人,小蕭總你放心,我們肯定希望張工有更好的發展。”陳泯滿口答應道。
“我們剛才跟張工都還沒有聊到正題,就被剛才的事給岔開了。張工願不願意過來,我都還沒有來得及問呢。”蕭良說道。
“啊?”張叔毅有些發蒙,他妻子更是一臉懵懂。
“這幾年郊縣私人電鍍廠冒出不少,張工水平那麽高,應該有不少廠子想請張工過去,張工怎麽沒有從電鍍廠跳出去?”蕭良又回到之前被打斷的問題,看向張叔毅問道。
“他這個死腦筋,前段時間就有廠子給他開小兩千的工資,他去人家廠子看過一圈,卻說這個不行那個不行,人家轉頭就聘請我們廠另外一個人,”張叔毅的愛人韋文霞也是潑辣性子,恨鐵不成鋼的說道,“這事就讓人笑話了大半個月,他還有滿口歪理,真是叫他氣死了。”
陳泯有些尴尬的坐一旁,又不能抱怨張叔毅的妻子說這些事怎麽不顧忌他這個廠長呢。
“咱不說廢水完全不處理就排放良不良心了,那個廠的工作環境,什麽防護都沒有,真要進那廠子工作,少說要減十年的壽,誰得意去誰去呗?”張叔毅嘀咕道。
“現在一家老小擠那麽點大的地方,就不減壽了?”韋文霞忍不住白了丈夫一眼,嗆聲道。
蕭良哈哈一笑,跟張叔毅說道:
“我父親是市委副秘書長、市委辦主任蕭長華;剛剛坐在包廂裏的那兩位,是我大伯、二伯家的兒子。我大伯是甯海縣委副書記、我二伯是西港區編委辦副主任。我們家在東洲算是有那麽一點影響力,但我出來創辦企業,卻沒有仗家裏這點小勢力,目前也可以說是小有成就吧。剛才我也說了,我剛剛又注冊成立一家科技公司,想要聘請張工過來擔任助理研究員。前面陳廠長也說了,你隻要願意過來,市電鍍廠會爽快放人。助理研究員的待遇,目前也不會特别高,年薪兩萬加相應的課題研究獎勵。另外,公司還會額外給你提供一套兩居室的人才住房。簽約期爲五年,工作滿五年住房會作爲獎勵,無償落戶到你個人名下;未滿五年提前離職,也會按照實際的工作年限折算住房獎金;又或者從原價抵扣相應的折扣比例,你從公司手裏購買這套住房!”
看過張叔毅家的居住環境,蕭良覺得還是有必要幫他直接解決掉住房問題,才能讓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到課題研究上。
“老周介紹的,那個肯定沒有問題的,”張叔毅搓着手說道,“就怕我那兩把刷子,會辜負小蕭總的信任………”
在市電鍍廠,張叔毅負責電鍍工藝研究與質量控制等方面的工作,但受于市電鍍廠簡陋的條件,張叔毅并不覺得他在市電鍍廠做的工作,算得上技術研發。
讀孫楚辭的在職研究生,同樣受限于工學院化工系簡陋的條件,主要也是專注理論上方面的學習,前期工作比較閑,就多發表一些綜述性論文。
雖然目前他也确定了畢業論文方向,但正兒八經的實驗還沒有做幾次,甚至心裏都在打算怎麽糊弄過去呢。
張叔毅又不傻,蕭良開出這麽好的條件,難得陳泯又幹脆利落答應放人,他肯定不想錯過這次機會,但助理研究員在科研機構,是對應高校講師教職的,他就怕自己兩把刷子,幹不了多久就露了餡。
“小蕭總看中的人,肯定沒有問題的,”
陳泯調到市電鍍廠工作不長,但五六百人的廠子,哪些人有管理能力,哪些有技術水平,他還是摸過底的。
既然市電鍍廠現在這個狀況留不住人才,他也聽人說起過南亭實業成立科技公司,專門給船機廠的蓄電池廠合資項目提供技術支持這件事,索性大方的笑道,
“張工到小蕭總公司裏做助理研究員,以後做出技術成就來,不要忘了給咱們廠提供技術支持啊!”
電鍍目前乃至接下來十數二十年在國内的主流應用場景,就是在某些金屬或其他材料制件的表面附着金屬或合金膜層,起到保護或裝飾性作用,是一個相當傳統但在制造領域不可或缺的行業。
然而電鍍作爲赫赫有名的三大污染行業之一,目前應用領域又沒有什麽技術門檻,市電鍍廠肯定是競争不過那些完全無視環境及作業保護的私營小廠。
然而市電鍍廠想要往蕭良目前所知道的一些更高技術領域轉型,技術以及生産條件的落差太大,短期看不到實施的可能。
市裏下一步要推動各區縣建電鍍産業園,将污染問題管控住,但就算如此,市電鍍廠也很難再有大的優勢,最終能不能扭轉一些局面,主要還是看陳泯這些人的管理水平與做事業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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