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少斌正猶豫間聽到人喊,轉頭看到他爸錢裕貴拄着拐杖走過來,他哥錢少明背着手跟在後面。
這兩年因爲船機廠的問題,錢少斌跟他哥錢少明沒少起争執,近乎到不相往來的地步——錢少斌也是悶聲坐在矮闆凳上,沒有說話。
“采薇是什麽事,她跟劉明松怎麽了,怎麽現在鬧得沸沸揚揚的?”
錢裕貴退休快十年了,身體又不大好,平時也沒有精力去關心船機廠跟小輩間的事情,卻是今天一早聽到些傳聞,又剛好跟大兒子錢少明碰上,就過來問問發生了什麽事情。
錢少斌看了一眼屋裏,見大女兒捧起正批改的作業,默不作聲往裏屋走去,悶聲跟老父親說道:“爸,你别聽外面見風就是雨的,沒啥事。”
“還沒啥事?”
錢少明聲調高昂的說道,
“今天一早廠黨組會議,這事都叫人拿笑話講了——我這張老臉都臊得很啊!采薇長得漂漂亮亮的,工作也好,有什麽事情放不開,非要鬧出這樣的笑話?劉明松看着你從船機廠灰溜溜出去了,什麽都不是了,不想影響自己的前程,回國就幹脆利落的跟采薇斷了關系。他是勢利眼,是小人一個,但你們把這種人看透不就行了,還過去糾纏不清什麽?你們不要臉,爸他以後還要不要在廠子裏出現了?”
錢少斌額頭青筋抽搐了兩下。
換作别時,他哥說這番話,錢少斌或許還不會多想,但此時聽進耳朵卻格外的刺耳,明裏暗裏都覺得是在對他諷刺,數落他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這是他非要跟郭晉陽這些人鬧得不可開交的下場。
不想他爸這把年紀還爲這些事煩心,錢文斌忍着不作聲。
“你說你,船機廠這幾年是出了不少問題,但也是體制僵化造成的,”
錢少明難得見弟弟被他數落不反駁,繼續說道,
“現在廠中高層幹部歸市委組織部管,基層幹部又歸人事局管,擴大基建投資歸計委管,想搞技術改造卻又要到市經貿委那裏燒香拜佛,日常經管還要事事跟工業局彙報。現在市場千變萬化,啥事都輪不到廠子自家做主,你說廠子怎麽可能做得好?這一切都是郭晉陽他們的責任?在俞書複市長手裏,廠子好不容易在三産投資上争取到一些自主權,卻又有太多人不理解,以爲廠領導是瞎折騰。你以前也是廠管理層的一員,不說幫着解釋,卻反過來跟郭晉陽鬧得不可開交。我幾次幫你說和,你倒把我也給惱上了,一氣離開廠子,搞得劉明松這樣的小癟三都敢騎到你臉上耀武揚威。你說說,這一切都怨誰?我看你的性子要好好改一改,一些破事少摻和!”
“我就不明白了,我摻和什麽事了?”錢少斌盯着他哥錢少明看了片晌,随即又失望透頂的揮了揮手,說道,“我啥事都沒有摻和,你也不用摻和進我家的事情裏來!”
“怎麽沒說幾句話,又吵起來了,你們還有完沒完了?”
錢裕貴恨恨的拿拐杖砸地,問道,
“大丫頭去學校了?你跟大丫頭說,三條腿的癞蛤蟆不好找,好男人多的是,咱老錢家的女兒不愁嫁不出去的。劉明松那種勢利眼早看穿了,是好事,我其實早就不看好那個東西,油嘴滑舌的,分了也好。你們也不要覺得丢不丢臉的——還有你這個混賬家夥,别沒事就罵大丫頭。”
錢少斌剛想反駁他爸,突然想到昨天情急之下,他是罵過大女兒,悶悶的應了一聲:“哦,我知道了。”
錢裕貴探頭看堂屋就錢采芸坐在那裏,問道:“怎麽都不上學去?”
“快畢業了,學校沒有課。”錢采芸讨厭她大伯,坐在屋裏沒有起身。
“工作都說定了吧?哦,我想起來你爸說過,你要去子弟學校教書,這個工作不錯……”錢裕貴說道。
“我是進東洲大酒店工作。”錢采芸見她爺爺又把她的工作給搞混了,嘟着臉大聲說道。
“你瞧我這記性,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錢裕貴拍了拍腦袋,又說了一會兒話,就顫巍巍的先離開了。
老父親離開後,錢少明說話就更沒有那麽客氣,走進昏暗狹窄的堂屋,見侄女錢采芸對他愛理不理的,他拖了一把椅子坐下來,跟走進來錢少斌說道:
“你也四十好幾、快五十的人,不要總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劉明松就是郭晉陽鼓搗出來給你好看的,我不說清楚,你都未必能想明白。你爲什麽非要摻和到這些破事裏去,以爲真将郭晉陽整倒了,船機廠就有救了?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船機廠這樣子,換誰都沒有用,這是體制問題!郭晉陽還是努力在維持廠子的生存,沒有他,廠子早垮了。還有,采芸進大酒店能算什麽好工作,别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了?大學生進去就真是管理幹部了,不做伺候人的事情了?真一個,這種單位,哪有那麽清清白白的,事情更複雜,真要傳出什麽事來,咱家臉面更難看。我勸你不要折騰這些事,我過段時間看能不能幫她調到哪個機關裏去。隻要你不瞎折騰,我相信我還是有幾分薄面的。”
“這麽說,劉明松昨天過來鬧事,你也是知道的喽?”錢少斌盯着他哥的眼睛,問道。
“……”錢少明一怔,随即說道,“我知道什麽?我都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你不會懷疑這事是我撺掇的吧?我是想勸你不要做傻事,但你怎麽能這麽懷疑我頭上來?我這麽做有什麽好處?”
“……”錢少斌煩躁的要将他哥往外趕,說道,“我沒有摻和什麽事,你以後也不用摻和我家什麽事了。你既然把事都做絕了,也不用擔心在郭晉陽交代不了,也可以放心不用認我們的家!”
“哔哔!”蕭長華敲了敲門,提醒屋裏的兄弟倆,他就站在門口。
“蕭主任!”錢少明看到蕭長華也是一愣,旋即站起來,擠出笑容迎道,“什麽風把蕭主任吹過來了?”
蕭良站在房門口沒有走進去,倚靠着陳舊低矮的門檻,窺着錢少明驚疑不定的神色。
他爸媽中專畢業後就分配到船機廠工作,最早就給錢裕貴調到技術科工作,從一開始就跟錢家人緊密聯系在一起。
早年錢少明還是他媽的追求者,很可惜他媽“瞎了眼”,一早就認定他爸,經曆那麽多的阻撓也最終走到一起——錢少明進廠就是幹部子弟,打心底瞧不起他爸媽,但他爸這輩子就像攔虎路一般橫在他的眼前。
陳富山執掌船機廠時,他爸很早就得到提拔重用,甚至年紀輕輕就擔任分廠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