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天氣已有幾分炎熱,蔣家園後街的夜宵檔都将防雨布棚子拆除掉了。
各家都在簡易竈台前放置可移動的玻璃櫥窗,然後沿路肩一側的空地擺放六七套小桌椅——
剛過十點,正是蔣家園後街最熱鬧的時候,遠遠卻見錢少斌的夜宵檔前,坐桌前的食客沒有多少,卻是看熱鬧的圍了裏三層外三層。
蕭良他們不明所以,擠進人群卻見錢采薇蹲地上抹眼淚,錢少斌對着大女兒在訓斥:
“……什麽狗屁情啊愛的,你有沒有想過我這張老臉往哪裏擱?你就怕自己嫁不出去了,什麽活寶非要你死皮賴臉的纏着人家?”
“錢主任,不是我非要趕到這裏來讓你下不了台。我跟采薇已經是過去式了,該說的話,我都跟她說清楚了,她還三番五次來糾纏我,已經影響到我在廠裏的工作了。我不得不到這裏當面找錢主任你說清楚。”劉明松站在一旁,看似彬彬有禮,神情卻冷峻而堅忍的跟錢少斌說道。
蕭良雙手插兜,看到這裏就已經明白了一切。
劉明松公派留學一年回國正值春風得意之時,看到錢少斌跟郭晉陽等人鬧得不可開交主動離開船機廠,錢采薇已經不再是他在船機廠攀爬的階梯,而是嚴重的妨礙,就幹脆利落的提出分手。
對重感情的錢采薇來說,一時難以接受,還試圖挽回,劉明松就跑到夜宵攤來說清楚這一切。
不過,劉明松無視他與錢采薇相戀的過往,如此殘忍無情的将錢家人的臉皮血淋淋的撕開,很可能已經知道錢少斌暗中舉報郭晉陽等人的事情,以此徹底向郭晉陽這些人表忠心。
也難怪這樣的人物,前世能混得風生水起:能力不弱、臉皮夠厚、心也夠狠。
蔣家園後街住了太多船機廠的職工家屬,甚至一起擺夜宵攤的,也有一兩個是船機廠分流下崗的職工,這樣的場面無疑是在往錢家傷口中大把的撒鹽。
錢少斌都氣得手直哆嗦,感覺這半輩子的老臉在這一刻都丢盡了。
然而這時他除了責怨自己的大女兒不争氣,說别的落在别人眼裏,都隻是笑話。
“劉明松,你話既然已經說清楚了,現在可以走了!”
蕭潇看不得錢采薇受委屈,走出來厲色指着劉明松說道,
“當初你巴結錢叔是四分廠副廠長,錢爺爺是船機廠的老廠長,不要臉甩掉之前的女朋友,死皮賴皮追求錢采薇。這種破事,錢叔、錢采薇現在不忍心揭穿、指責你,但你千萬不要以爲别人都不知道。現在錢叔從船機廠辭職,在你眼裏沒有利用價值了,你又想另攀高枝,這個沒問題,但你做人不要這麽沒底線!”
“哥也有威武雄壯的時候啊——今天肯定是吃錯藥了,”蕭良沒良心的跟他媽嘀咕道,“哥平時多溫和的性子啊,現在看他的樣子,都想将别人生吞活剝了!”
葛明蘭瞪了小兒子一眼。
“你是誰?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随意捏造诽謗,要負法律責任的,你懂不懂?”
蕭潇這段時間跟錢采薇接觸比較多,特别是招商引資大會,錢采薇基本上從頭到尾都在給獅山縣做翻譯——偶爾會跟蕭潇談及感情上正遭遇的挫折,因此蕭潇知道劉明松的存在。
劉明松卻不知道蕭潇是誰。
即便此行目的已經成達,他卻不甘心被一個比他年輕三四歲的青年站出來指責、數落,什麽都不辯駁,就灰溜溜的離開,還想着在氣勢上将這個青年壓住。
劉明松卻不想蕭良從後面走過去,沖着他的後腦勺,一個大逼兜就狠狠扇過來。
劉明松一個踉跄,眼鏡都甩飛出去,一臉驚愕還沒有來得及去撿眼鏡,就見一個年紀更小的青年,就已經拿手指杵到他鼻子上了。
蕭良一腳踩劉明松金邊眼鏡上,咔嚓将鏡框、玻璃踏碎,手指劉明松的鼻子,破口就罵:
“去MB的!你他媽誰啊,跟誰談法律呢?你他媽滾回船機廠去舔郭晉陽的雞掰去。就你這點破能耐,還跑這裏跟誰玩心機?你他媽敢再說一句,我他媽揍得你連娘都不認識,信不信?”
蕭良又從他哥手提包裏拿出電話,重重怼到劉明松的臉上,厲聲質問:
“你媽是不是想報警?來,電話借給你,你來報警,我們可以到派出所好好說清楚,你這兩三年是怎麽借錢叔的關系,爬上船機廠技術科副科長位子的,又怎麽借錢叔的名義争到公派名額今天卻做出這種翻臉不認人的破事的!蔣家園後街,有一半住的都是船機廠的家屬,這點破事瞞得了天瞞得了地,你以爲能瞞得過蔣家園後街這麽多雙眼睛?你現在規規矩矩離開,我可以給你留一點面子,對你做的那些破事不予理會。要不然,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讓郭晉陽将你這狗東西踢出船機廠!你真以爲錢家現在就破落了,狗都能踩他頭上撒泡尿?”
看到蕭長華、唐繼華等人走出人群,特别是唐繼華的司機還是退伍軍人,比蕭良更人高馬大,原本就心虛的劉明松更不敢去吃眼前虧,撿起眼鏡框,硬氣說道:
“我不跟你們這些蠻橫無理的人争吵,我隻是過來說清楚跟錢采薇已經是過去式了。你們捏造也好,诽謗也好,公道自在人心!”
“自你媽個頭,給我滾!”蕭良一腳将旁邊的塑料凳踹飛七八米,指着劉明松的鼻子,勒令他離開。
看着劉明松再也不敢糾纏,灰溜溜夾着尾巴離開,葛明蘭将蕭良踹飛的塑料凳撿回來,腳都折了,不滿的盯着小兒子訓斥:
“你現在怎麽就跟流氓無賴似的?”
“惡人當須惡人磨啊,難不成還跟這種貨色擺事實講道理啊?錢叔跟咱爸就是吃了老實人的虧,要是錢叔把菜刀拿手裏,這狗逼貨色敢叽叽歪歪啰嗦這麽久?”蕭良咧嘴笑着問唐繼華,“唐書記,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唐繼華現在當然不會隻看蕭良表面張牙舞爪、表面露出來的霸道蠻橫,哈哈一笑,拿了一把塑料凳坐下來。
“好啦,沒有什麽熱鬧好看的,大家不吃飯,就離開吧!”葛明蘭将圍觀的人驅散,心疼的将錢采薇攙起來,指責錢少斌說道,“大女兒在外面吃這麽大虧,你一個大老爺們,也不說護着自己女兒,還嫌棄她給你丢臉了?”
葛明蘭接着又利落的對錢少斌家夜宵攤前的兩桌食客打招呼道:
“今天實在對不住啊;今天這頓算咱們請客,今天就不對外營業了——還請諒解。”
這兩桌食客也都是熟人。
他們這時候也不好意思繼續留下來看錢家人的尴尬,卻還堅持付錢,推辭了一會兒,才轉到别的夜宵攤繼續喝酒。
殘羹冷炙都收拾掉,将塑料凳倒扣到桌上,表明今夜不再營業。
錢采薇抹着哭花的臉,過來給唐繼華、蕭長華他們打招呼:“唐書記、蕭伯伯,今天對不起……”
“啥事,”蕭長華笑着揮揮手,說道,“你幫我們炒兩個菜,我跟唐書記陪你爸喝兩口!”
蕭良見他哥跟榆木疙瘩似的還坐在那裏,輕輕踢了踢他,說道:“你去給錢采薇打下手,動作麻利點,别讓我們等太久。”
錢少斌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但今天的事情令他無地自容,給自己倒滿一杯燒酒就一口悶了下去。
“嗨,我們就拿了兩瓶酒,錢叔你給我們留點!”蕭良将酒瓶從錢少斌手裏搶過來。
唐繼華的車,後備廂裏都會常備酒水,他們走過來,拿了兩瓶泸洲老窖,還以爲夠喝了呢。
蕭良不敢讓錢少斌繼續喝下去,就怕他直接把自己灌翻掉,還怎麽談事情。
先拿一盤蒜泥拍黃瓜、一碟老醋花生過來,蕭良先陪着他爸、唐繼華以及錢少斌慢慢喝酒,心知錢少斌的尴尬勁沒過,也不急着談事情。
等他哥陪着錢少斌愛人以及錢采薇,炒了四件熱菜上來,錢采芸這時候從酒店趕過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看到夜宵檔的情形,還以爲專門爲招待唐繼華,夜裏不再營業了。
錢采芸還是天真活潑,高興的跟唐繼華打招呼:“唐書記怎麽也吃得慣咱家的夜宵攤,是不是蕭良不舍得請高檔酒店啊?”
見錢采薇跟她媽做好菜,還幹站那裏,蕭長華招呼她們一起坐過來。
見錢家人情緒緩得差不多了,時間也不早了,蕭良就轉入正題:“錢叔,我爸拉唐書記過來,也不是白蹭你家的這頓菜了,你不用心疼。說實話,你們可能還沒有意識到,你匿名舉報船機廠領導層貪腐的事,可能早就被洩露出去了……”
見錢少斌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蕭良知道這就叫當局者迷,笑着問道:“劉明松今天爲什麽這樣,錢叔你氣勁過去了,就不再仔細琢磨琢磨?”
錢家老爺子雖然退得早,但在船機廠的聲望還在,錢家的大兒子錢少明還在船機廠,甚至也跻身廠領導之列。
說實話,劉明松今天如此無情的踐踏錢家人的臉面,是非常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不過,站在蕭良的高度,推測郭晉陽等人已經知道錢少斌暗中舉報的事,甚至還在劉明松面前露出過想要對付或者收拾錢少斌的猙獰面目,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