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到朋友家吃酒,又在那裏聊了一會兒。老蔣還沒有睡啊,都過十二點了?”蕭長華跟鄰居打招呼道。
“我家小三子搞了一台錄像機,啥片子都有,不知不覺就看到現在,”
鄰居說道,
“你家今天啥情況啊,今天夜裏有好幾個人敲你家門。你大哥,是你大哥吧?他自己這麽說來着,我以前也沒有見過,還在我屋裏等了有兩個小時,前腳剛走,你們就回來了。他有兩箱五糧液跟幾盒‘腦健靈’放在這裏,我拿給你——你家大哥待你挺闊氣啊……”
五糧液在這個年代,檔次要比茅台還要略高一線。
兩箱五糧液快抵得上城市普通職工一年的工資了,出手當然要算闊綽,幾盒“腦健靈”隻能算添頭。
“長華哪有啥大哥啊?人家找錯門了,”葛明蘭眼疾手快,攔住鄰居往外搬東西,說道,“東西别搬出來,人家明天想起來,指定回來拿!”
鄰居見葛明蘭說得如此斬釘截鐵,有些犯迷糊,問道:“怎麽可能會找錯門,我都跟他坐沙發上聊半天話呢?我今天也沒有喝酒啊,驢頭不對馬嘴,兩小時都還能岔一塊去?”
雖然這棟樓裏住的人家,主要還是船機廠的職工家屬,但蕭長華、葛明蘭調離船機廠的時間也長,最初同一批分到這棟樓裏的同級别幹部,就算沒有得到提拔升遷,也早就陸續搬了出來,換了條件更好的房子。
現在左鄰右舍就沒有幾個是老鄰居、老同事。
再個,這七八年船機廠合并多家國營廠,内部更錯綜複雜,單元住宅樓又是大門一閉、互不來往,對門還真不太了解蕭長華家的情況。
“我明天打電話問問,有幾個親戚但不怎麽來往,以前也沒有怎麽登過門,再說登門也不可能送這麽貴的酒,”
蕭長華看了妻子一眼門,見她沒有退步的意思,跟鄰居說道,
“多半是搞錯了,東西先放你家,等人家想起來,還是會找到你家門上。”
進門後,葛明蘭氣鼓鼓将包扔桌上,跟丈夫蕭長華道:
“蕭家都出什麽人,怎麽還有臉上門的?我可跟你說好了,你可别性子軟,過幾天就讓這些王八蛋進咱家的門,我可控制不住脾氣,不把水潑人家臉上去。”
“我明天打電話讓人家将東西拿回去;不過來,我就送紀委去。”蕭長華說道。
“你們兄弟倆也得記着蕭家人以前是怎麽對咱家的,千萬别耳根子軟,叫人家給迷惑了。”葛明蘭知道她大伯哥是翻臉無情、卻又能死皮賴臉的二皮臉性子,怕蕭潇、蕭良兄弟倆應付不了,叮囑道。
“……”蕭良聳聳肩。
前世大伯最是翻臉絕情,甚至直接參與了對他爸的舉報。
他二伯也是市儈、勢利,基本上是對他大伯言聽計從。
他小叔可以說是蕭家最沒出息的一個,打小被老太太寵壞了,工作不上進,也沒有做生意的能力,被他大伯、二伯瞧不起。
卻又因爲他小叔是如此的性格,待他兄弟二人卻沒有那麽市儈。
前世他出事,他小叔還幫着跑動過不少,但也沒能出得上力就是了。
他三姑沒有出嫁前,受老太太影響很大,也跟着反對他爸、他媽的婚事,關系鬧得比較僵,不怎麽融洽,但前世在他出事後,他三姑卻沒有疏遠、嫌棄,反倒跟他家走親近了。
說到他們小輩九個堂兄妹間的關系,那就更複雜了。
當然了,他媽這些年積怨甚深,看蕭家兄弟姐妹以及老太太誰都不可能順眼,蕭良現在也不多說什麽廢話,将那輛切諾基的鑰匙扔給他哥,說道:
“你以後調縣裏,級别職務都好解決,但一時半會别想着配車,這車你拿着開吧。現在也不能太張揚給你換輛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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錫江監獄會見室裏,身穿藍色囚服的肖裕軍眼皮子顫跳着盯住桌面粗糙的會見桌一聲不吭……
“……整個事情就是這樣,你妻子确實是自殺,目擊證人、屍檢都明确支持這一點。縣公安局目前已經以尋釁滋事罪,對三名讨債嫌疑人抓捕立案偵察,相信很快就能還你妻子一個公道。”
獅山縣公安局兩名警察,在肖裕軍妻子投井自盡的第三天趕到錫江市,于江省第四監獄告知肖裕軍他的妻子受讨債人逼迫投井自殺一事。
“我兒子呢?”肖裕軍苦澀的問道。
“肖瑞他人還在獅山,有他兩個舅舅負責照顧,沒有什麽事。”
肖瑞此時人在獅山縣城的家裏,除了肖裕軍妻子的娘家人外,城關鎮派出所還專門安排兩名民警守在那裏。
這個節骨眼上哪裏敢讓肖瑞随意走出獅山,再鬧出什麽意外來?
“……”肖裕軍雙手抱頭深深的埋在胸前,良久後才擡起頭來,問道,“我愛人下葬,我可不可以回一趟獅山,給我愛人送别?”
這兩年東洲在力推行火葬,照着習俗,人死後在家停靈三天辦齋事,第三天屍體送火葬場火化後,将骨灰壇帶回村裏進墓地下葬;肖裕軍妻子戶口早就轉到縣裏,火化後骨灰壇可以安葬在公墓。
不過,不僅肖裕軍妻子的娘家人堅持不同意火化,肖裕軍這邊都沒有簽字,目前肖裕軍妻子的屍體還寄存在縣殡儀館裏。
“這是屍檢報告,這是死亡證明,這是火化同意書,你在這些文件上面簽字;這邊你應該可以申請在火化下葬的當天回一趟獅山告别。”
“我能不能先見到我兒子?”肖裕軍問道。
“肖瑞人在獅山好好的,你可以申請跟肖瑞通電話。目前我們已經将尋釁滋事的三名讨債嫌疑人抓捕歸案,肖瑞需要留在獅山随時配合我們的偵查工作,争取盡早移交檢察院進行審判,還你愛人一個公道。”
“他們用了什麽手段逼讨債務,我家爲什麽會欠下這些債務,竟然到了要将人逼死的地步?”肖裕軍聲音沙啞的有些顫抖,卻更像陷入絕境的野獸在嗚咽,在無聲的咆哮,雙手抓住會見桌的邊緣,手背青筋暴露。
“你家爲何拖欠債務,不在我們立案偵察範圍之内,我們也不清楚。目前我們調查到債務都是真實存在的,票據、借據以及合同文書,都有你妻子的簽押蓋章。當然,三名讨債人所使用的手段也确實惡劣,已經夠得上尋釁滋事罪的立案條件,我們也絕不會姑息。當時雲社鎮派出所接到報案後,就第一時間出警鎖定了證據,抓捕了嫌疑人,也有你愛人跟肖瑞在派出所做的筆錄驗證,但你愛人做好筆錄離開派出所後投井自殺,我們确實是疏忽了,沒有及時要求村鎮安排工作人員慰問、疏導。”
聽獅山縣公安局派來的兩名工作人員始終閃爍其詞,肖裕軍眼皮子微微抽搐起來。
“溪口果汁廠廠長朱金奇呢?我入獄後,果汁廠、水泥廠這些産業都主要是他協助我愛人經營,他怎麽沒有陪你們過來告訴我這些事?”肖裕軍按住内心巨大的疑雲,盡可能平靜的問道。
自從去年底朱金奇陪同肖瑞過來探監後,有近一個月沒有再來錫江了,而他的妻子以及兒子肖瑞,也被一波波讨債人糾纏得寸步難行。
肖裕軍在獄中沒有誰跟他傳遞消息,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兩名警察對望一眼,說道:“朱金奇一月二十四日已經從溪口鎮果汁廠辭職,據我們調查,朱金奇跟這起因債務糾紛發生的尋釁滋事案,沒有什麽關系。”
“人才死幾天,你們就調查清楚了?”肖裕軍沒有憤怒到大吼大叫,而是異樣平靜的盯住兩名警察,說道,“我想跟我妻子好好道别,我可以在這些文件上簽字,但是我今天就能申請回獅山看看我的妻子還有我的兒子嗎?”
兩名警察對望一眼,說道:“我們需要跟局裏彙報,由局裏跟監獄申請試試看。”
直系親屬去世,服刑人員是可以申請在監管下回家參加葬禮——肖裕軍又不是重罪刑事犯,申請會更爲寬松一些,但今天就要回獅山,肯定還是需要局裏出面溝通。
兩名警察離開了約半個小時,再回到會見室,告訴肖裕軍說道:“今天你可以跟我們回獅山,監獄會再安排兩名獄警跟我們同行。”
肖裕軍接過筆,手微微顫抖着拿過幾份文件準備分别簽下名字,猶豫了半天,說道:“能不能等我回到獅山後再簽?”
兩名警察對望一眼,無奈的點點頭。
一天沒有肖裕軍的簽字,肖裕軍妻子的屍體就在殡儀館多停一天,局裏給他們的指示也是隻要肖裕軍要求不過分,都盡可能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