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老者緩緩出聲,其聲陰沉無比,若九幽之下,不似人間之物,隐有攝人心神之效。然華服男子也非泛泛之輩,身負一身毒功,見過的怪人無數,所以心中隻是刹那吃驚。
“老先生脈象異于常人,在下學藝不精,看不出端倪。卻不知老先生今日前來,所爲何事?”
華服男子一瞬吃驚,并不會就此方寸大亂,否則他沒有一個棋手應有的素質。作爲棋手要看的往往不是棋子的本質,而是落子的用意,眼下此人出現的時機蹊跷。
“隻是路過此處,讨一杯茶喝罷了。”
聽到對方如此回答,華服男子自然不會相信,于是目光緩緩自眼前之人身上挪開,看向被陣法籠罩的任家大院方向,指着那一方常人根本無法看到分毫異樣的方位,問出一句:
“老先生覺得此戰結果如何?誰能勝出?”
隻是連他自己,都隻能穿過陣法,無法穿過鬼面老者施展的手段,此刻任家大院之中黑霧滔天,是根本看不到内中情形的。
卻不想自己本是一句試探的話,對方的回應卻沒有保留,甚至帶了幾分威脅之意,開口便是...
“鹬蚌相争,漁翁得利,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短短一句,便将眼下局面道破,任家大院之中便是鹬蚌相争,而自己本就是那漁夫。可如今...
“哦?孰爲黃雀,孰爲螳螂?”
“鹬蚌未止,言之過早啊,喝茶,喝茶,呵呵呵。”
老者話至末尾,再度發出低沉笑聲,既沒有離去的打算,也沒有動手的征兆。此刻就這樣坐在華服男子面前,卻讓後者無法繼續關注任家大院,因爲不動手便才是最大的威脅。
正如自己先前針對那院中少年一般,如今自己也同樣深陷其害,但眼下還無法判斷出,這面具老者的立場,究竟是風鳴院、少年背後之人還是其他勢力?
同一時間,任家大院之内,楚甯月于黑霧之中遊走,心中卻升起一絲異樣。此地是在風鳴院之外,自己的神識并未受到壓制,所以憑借虛丹境神識,鬼面老者這手段還阻擋不了自己的五感。
但也正因如此,楚甯月第一時間便察覺到了那面具老者的存在,更是察覺到一直在觀察着此方的神秘高手,如今已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似是無心顧忌此方。
可是,自己從未見過這面具老者,而且此人身上的氣息也很是古怪,因爲此人身上沒有半分生機,隻有陰沉死氣。
若這裏是丹青天下,或許可用東幽魔族來解釋這一切,可是這裏不是丹青天下,而是武者江湖,這裏怎麽會有魔族出現?
不過,眼下無論此老者是何來意,如今他都已經拖延住了華服男子,對于自己來說十分有利。
再者便是與自己交手的鬼面老者,自其施展了這特殊手段之後,雖然也對自己發起猛攻,但威力卻有些不敢恭維,所以自己判斷對方心中,可能另有考量。
“我知你不想殺我,隻是如今受制于人,方才聽那人說她中了毒,可知道是什麽毒?”
鬼面老者如今身在黑霧之中,身形猶如鬼魅,忽隐忽現,來去無蹤。這正是他當年鬼域閻羅的成名絕技,百鬼夜行術。
隻不過如今功體受損,施展起來威力大不如前,隻剩下了遮天蔽日,封鎖五感,卻失去了鬼霧殺人,防不勝防之效。
但,以楚甯月虛丹境的神識,想要穿破此迷霧,找到其真身所在,并非是什麽難事。所以自然也可以對其傳音,隻不過先前沒有确定鬼面老者的心思,所以沒有貿然行動而已。
如今,這些黑霧能可阻擋部分神識,自然也能阻擋神秘高手窺探。加之如今,那神秘高手被旁人牽制,正是自己與鬼面老者溝通的絕佳時機。
話音雖落,可回答楚甯月的卻不是言語,而是一道滿負摧破之力的氣旋。楚甯月當即猜到,鬼面老者怕是還在擔心,這鬼霧無法阻擋神秘高手,所以不願與自己交談。
不過,即便是對方不能開口,隻有自己一人能可傳音,想要解開眼下之局,也不是沒有辦法。方才之所以不能傳音,是因爲無法确定鬼面老者是否真心實意想要殺自己。
但如今他的作爲,卻可以說明,他的确不想動手。
“你若在擔心那人暗中窺視,便用攻擊的方式回複于我,若是便攻左,若不是便攻右。”
楚甯月對于如今自己的神識很是自信,所以确定了對方一定能聽到自己的傳音,而旁人一定聽不到。那麽隻要鬼面老者的立場遊移不定,此局便有最優解。
“你師妹的毒是那個人下的,所以隻有他能解?”
話音剛落,一道氣旋便朝楚甯月襲來,原本鬼面老者每一次攻擊,出手之時都是精準方位,然後被自己施展身法躲過,所以每一次都是落在自己前一刻所在的方位。
可這一次,随着地面傳出一陣悶響,土石飛濺,落點卻在自己原本方位偏右三分。
眼見鬼面老者如此回應,楚甯月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無誤,他的确是想要給自己傳遞信息。準确說,他是想要從自己身上,得到一個答案——自己能夠救他師妹。
隻要自己能夠救人,他自然就沒有必要受制于人,更可以配合自己一同擊殺那神秘高手。因爲以他的心性,與人合作便已是極限,被人威脅是萬萬無法容忍的,該怎樣選他很是清楚。
可若是眼下,隻有那神秘高手一人可解,那他在無奈之下,也隻能受制于人。因爲師妹是自己這世上剩下的唯一故人,她絕對不能有事。
然而,楚甯月雖然知道對方想要什麽答案,甚至知道隻要自己開口,即便自己沒有這個本事立即解毒,他也有可能會相信。隻憑自己與他同行七日,同去葉家的交情。
但,楚甯月一生所學帶來的影響,終歸是不允許自己爲了博取利益,而說出此等背信的謊言。所以她打算告訴對方,自己沒有把握解毒,隻能盡力一試,讓對方自己選擇。
“她的毒我...”
隻是她的話剛剛說出四字,一道傳音便如天外之音,自任家大院之内響徹而起,灌入兩人腦海之中,此傳音之法與修士傳音大爲不同,卻給了楚甯月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不必憂心,那女娃的毒老夫能解!”
...
同一時間,樓閣之上,窗前木桌,面具老者依舊望着眼前華服男子,但茶壺之中的茶水已然飲盡。方才傳音,并非他截獲了楚甯月的傳音,而是從一開始他便在留意戰局。
方才一瞬之間,察覺到鬼面老者出手之時,軌迹偏離了三分,攻擊的頻率也慢了三分。一個人若是在常态之下,做一切事都會有自己的規律可言,除非心中産生了其他的念頭,否則不會輕易改變。
加之楚甯月于黑霧之中,一直在躲閃而非進攻,這就讓面具老者更加确定,比鬥的雙方都不想下殺手。再聯想起楚甯月的身份,不難猜出兩人看似無聲,實則有所交談。
而以這位楚道友的心性,多半是會将話題引導至不可轉圜的餘地,所以自己方才試探着傳音出口。若是早了,那剩下的便交給楚道友随意發揮,若是晚了那...那就權當是多一個選擇吧。
而就在此時,一直沉默無話的華服男子,此刻忽然出聲。
“老先生,茶水已盡,你的目的我也已知曉。”
“哦?”
“黃雀在後固然莫測,然黃雀之行,若爲蟬而來,該擔心的便不是螳螂,而是黃雀。”
說話間,華服男子起身,随着手中折扇開合,一陣香氣四溢而出。其目帶星光,胸有成竹,仿佛已經看破了眼前老者的一切心思。對方牽制自己,拖延至今,爲得便是那少年得以翻盤。
自己早該想到這一點...
“年輕人勇于嘗試是好事,看在那壺茶的份上,老夫可以給你一次機會。”
面具老者開口之間,仍舊是一副高深莫測之相,隻是華服男子對他,再無忌憚之意,或許後者是在試探,但這種試探卻沒有代價。
“老先生誤會了,我無需嘗試什麽,因爲那一方戰局将定。接下來,便是二對一了。”
說話間,華服男子指向任家大院,漫天黑霧如今已殘破不堪,一道黑影倒飛而出,周身燃起道道烈焰,正是鬼面老者,落地之時三道血箭噴灑而出,仰面而倒,生死不知。
而另一側,少年倒退七步,悶哼一聲,面上帶着一絲難以置信,好似是遭遇背叛,既有懷疑,亦有不甘。
卻在退出第六步時,其身後一道嬌小身影突兀浮現,随即反手一劍刺出,少年身形倒退,正是立身未穩之時,一劍貫心!
平庸少女面色猙獰,拔出短劍,少年悶哼一聲,血霧噴灑,此刻身形搖搖欲墜,強撐不倒。而平庸少女,則是望着樓閣,嘴角咧開非人弧度,與面具老者四目相對。
下一刻,老者手中茶杯落地,身形一顫,似是下意識開口...
“這..這不可能...”
而眼見對方如此模樣,華服男子輕笑一聲,随即吐出一句:
“老先生,這一局是你敗了,但很可惜,我不會給你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