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萊雅看着肖景,向他問道:“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嗎?”
可笑?
施萊雅說的确實都是實話沒錯,但肖景沒有回應的想法,更沒有因爲被指出自己隐藏的事實而心生惱怒。
要是換一個對象……如果說出這番話的是人蘇枕,他的情緒波動大概會比現在更大一些。
爲什麽?
最初的原因,是他認爲蘇枕隻不過是一個三維生物。被後者看穿内心想法,簡直是對他能力的侮辱。
随着時間流逝,他對蘇枕、姜迎、林小倩的看法發生變化,這份傲慢卻仍然留存在他心中。
偶爾的時候,即使對這三個已經很熟悉的家夥,他依舊會産生與過去相似的想法,更不用說他對待容器裏的“NPC”的态度。
他清楚那群“NPC”的真實身份,但并不是從天秤給予的情報中,而是在容器裏察覺出來的。
因爲與該鬥獸場的接觸甚少,天秤沒有條件進行相關調查。對于容器裏存在大量扮演角色的這一傳聞,隻能在給他們的情報中标注上“需要注意之處”。
這一探索過程還是挺快的,進到第一個容器之後他就發現了不對。容器裏所展現出的景象與世界樹的能力挂鈎,他立刻就聯想到了這些栩栩如生的角色的真相。
可以說,他從最開始就知道這些角色是人,是三維生物,而非什麽虛拟的東西。
但那又怎樣呢?
他們爲什麽會以這種形式活着?他們還有之前身爲闖關者的記憶嗎?殺了他們之後,他們還會不會繼續存在?
他都不在乎。
“你和我們一樣,都視三維生物的生命爲草芥……”
肖景承認這句話是對的。
哪怕他在三維世界和三維生物的幫助下發覺了天秤的别有用心,從那些根深蒂固的思想中幡然醒悟,對那裏和那裏生命的看法也有所改變……
但從根本上,他還是六維世界的一員,擁有和他們同源的傲慢。
哈,這可真是的。
明明處境從來沒有好過,這樣的想法卻竟然一直揮之不去嗎?
難不成是因爲一直以來被壓榨得太慘,心裏不平衡,才像這群家夥一樣看不起别人,以此聊以慰藉?
什麽被灌輸的思想、成長的環境,其實影響根本沒那麽深,都隻是借口而已。
遇到不想面對的事情,就逃避現實,把真實的反應隐藏在冷酷的情緒流露與刻薄的态度之後啊……
明明沒什麽太大感覺的。
奇了怪了。突然這麽轉念一想,現在竟然感到有些憤怒。
肖景心想。
他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那些原本不加掩飾的厭煩也都消失不見,這使得他看起來毫無反應,如一尊冰冷的石像,卻同時代表着一種前所未有的特殊情緒在他身上産生。
不是對施萊雅的那些評價,也不是對那些被施萊雅戳破的、自己根本沒有察覺到的僞裝。
而是對他自己與整個六維世界的相似之處。
真是讓人火大啊,竟然被這樣和這群該死的家夥們相提并論,偏偏他還沒什麽理由來駁斥。
這就像好端端地走在街上,突然被一坨天降的鳥屎淋到頭上。誰能不覺得晦氣?誰能不感到惱火?
“你們這群人……”肖景緩緩開口,“真是一個賽一個的讓人惡心。”
“這個誇獎我就接受了。”施萊雅笑眯眯地接道,“怎麽樣?我們的聊天有讓你自暴自棄的情緒好一點吧?”
“難怪您的異能不具備攻擊性,您本身攻擊性就挺強的。”肖景回道。
施萊雅并不在意他的人身攻擊,而是正色起來:“罅隙計劃的制定确實讓許多人背負了痛苦的重擔。即使它的根本目的是出于正義,它也确實卷入了很多本可以不被卷入的無辜者。”
“不過,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原本能夠終止罅隙計劃,或者對其中的落選者給予更友善的對待,而非将他們全部處理;也本該對你們給予更多關照,而非加諸控制與脅迫。”
“但因爲我們的沒用,放任位于罅隙計劃核心位置的執行官失職,被鬥獸場侵入、滲透,最終造成了現在這樣一種場面——這完全是由于我們的自大和愚蠢。”
“雖然已經晚了,說這些話也沒用,乞求幸存者的原諒也是不可能的事,但補償肯定是要做的。然而,現在還不是補償的時候。天秤依然處于内憂外患的危險局勢,伴随着近期狀況的不斷變化,随時都有可能崩塌。”
“尚未受到控制,并且在職的執行官還有三名,我們已經做出過許多嘗試,卻都未取得很好的效果。不僅如此,這還起了反作用,讓我不得不出來作爲衆矢之的,好減輕一些副作用。”施萊雅道,“但眼下我們有了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
“隻要你能配合我們,我有将近一半的幾率确保這次可以抓到他們的尾巴。”
聽到這裏,肖景終于出聲:“将近一半?”
“這個概率已經很高了好嗎?”施萊雅方才展露出來的正經蕩然無存,“剩下我不能确保的概率裏,起碼有百分之三十都押在你身上。唉,要是你鐵了心不配合我們,那可就糟糕了。”
“我确實是這麽想的。”肖景說。
“如果真是這樣,反倒讓我有點意外了。我可不覺得自己的思想工作是白做的,不過以防萬一,我還是再多說一點吧。”施萊雅打量着肖景的神情與一舉一動,同時說道:“明明已經活着離開了容器,身體内被安裝的靈質炸彈也因爲巧合消失了,你真的甘願落到他們手上,以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方式死去?”
“雖然罪魁禍首不隻是他們,也有我們,但三維世界裏有句話說得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就算我們做不成朋友,好歹也能有一個共同的目标。你難道不想讓他們都落得一個好下場,多少爲自己的遭遇付出應有的代價?雖然他們最終會按天秤的規矩來處置就是了。”
“但總的來說——這次你會爲自己行動,而不是爲我們。假如你不願意配合我們,我們也不可能強迫你,畢竟這不是一次強迫你也能達到目的的計劃。”
“如果控制我就能達到目的,你早就使用這種方法了,沒錯吧?”肖景無動于衷地問。
“哈哈……”施萊雅露出禮貌的微笑,卻沒有否定的意思。
果然還是熟悉的味道,如果不是才見了鬼。
肖景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