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有記憶起便沒有停止過的訓練、學習與競争,無一不是爲了将他鍛造成全能而沒有弱點的武器。他不僅成功做到了這點,并且還表現出了十分優異的性能。
武器長時間不使用便會喪失原來的威能,長時間不保養便會生鏽。175十分清楚該怎樣對待一把武器,何況當武器是他自己的時候。
可他畢竟與那些用金屬制成的武器不同。槍支沒有子彈可以更換彈夾,匕首不再鋒利可以打磨或直接扔掉——那麽人呢?
人在變爲累贅時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揮去最終的餘燼之後,被抛棄就隻是遲早的事情。
但這是對别人的做法。假如這個累贅如今變成了自己,那他應該怎麽做?
随着夢境出現的頻率愈來愈頻繁,175休息的時間就愈來愈少。他一天又一天地看向日出,一天又一天地感到自己的意志正在逐步走近薄弱,同時也好像有某樣事物正待破殼而出。
一群毫無威脅的人、一些絲毫不存在困難的小事,都令175不得不提以最高的警戒程度應對。他仍然全能,卻不再如同先前那樣堅不可摧。
可是這怎麽可能?他爲什麽會産生許多規定之外的想法?
他爲什麽在否定自己?又爲什麽會在三維世界裏以前所未有的狼狽姿态掙紮?
“當自身找不到一個問題的答案時,就利用别人尋找它。”紮克·戈蘭曾在教導他們時說了這句話。
沒有意外,眼下就是該利用别人尋找答案的時候,175平生第一次有了需要他人的想法。隻是這次的“别人”不再是任務對象,而應該是與他處于相同狀況的“夥伴”。
可175同時清楚,在三維世界“地球”上,隻有他一個人。
他與所謂的“同伴”們之間沒有能夠相互聯系的工具。每個人的任務都是機密,他們誰也不清楚彼此去到了哪個三維世界,更不用說名字或身份。
不僅如此,他們同樣也無法聯絡天秤。就戈蘭的說明,由于三維世界的法則、靈質上的稀缺,以及天秤内部擔憂聯絡引起的靈質波動會被鬥獸場的主宰者察覺。等等因素決定了任務的特殊性,天秤便破例允許他們不用冒險彙報任務進展,隻專注于任務本身即可。
任務特殊帶來的例外不曾使175覺得輕松,現在的感受尤其明顯。
他們就像孤島一樣四散于三維世界的宇宙之中,獨自駐守在被劃分好的領地。表面上看似能夠保障不被彼此幹擾,實則卻失去了可以向外發出聲音的唯一機會。
又是一個不被規矩允許的想法,可175心底卻無法遏制地升起了越來越多的不順從。
他被名字、夢境和三維生物糾纏得煩躁不堪,爲了暫緩那種異樣的情緒,他便轉而把注意力投在任務當中,可這一決策卻使事情邁入完全不可收拾的階段。
作爲被天秤層層選拔出來的、足以參與罅隙計劃的優質人選,175在各方面都能稱做頂尖,思維能力在六維世界當中也并非一般人所能匹及。
因此他越是思考自己的任務,越是思考天秤的命令,心中的懷疑也就升得越高。
他不是在懷疑任務本身,而是在思索天秤放任他們自由活動于三維世界的這一舉動。
天秤對罅隙計劃極爲重視,對他們的封鎖程度非常高。除了候選者和教導他們的長官紮克·戈蘭,對于能在基地裏進出的人類,175隻見過幾名執行官。
盡管他們之中從未有人踏出過被封鎖的基地,連外面的景象也一丁點都不曾親眼見過,但外面的一切都是他們所必須學習的一部分,天秤的組成更是如此。
執行官代表什麽,175再了解不過。而隻允許執行官出入的地方到底意味着什麽,也再明顯不過。
既然罅隙計劃本身如此重要,作爲計劃成果的他們就不可能不被天秤重視。現在讓問題回到起點。既然天秤對罅隙計劃的投入如此之大,那他們爲什麽還能夠被允許在三維世界裏單獨行動,不受約束?
隻有天秤對他們會爲了任務奉獻一切這件事深信不疑,所有前提才能成立。
然後再從結果推導原因。爲什麽天秤深信他們将一直追逐任務,直到滅亡?
雖然他們從小被灌輸的思想就是爲天秤而生,爲天秤而死。但聰明的人如此之多,難免會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出現心思異樣者。
那天秤的自信究竟來源于何處?
175想了數種答案,所有答案都與通俗意義上的“好”無關。
不過,就算他想出再多答案,這些答案歸根究底也隻是假設,需要驗證。
思考到這種程度,175已經沒有了優柔寡斷的迷茫與猶豫。他做出假設就去驗證,動作迅捷,拿出了與處理任務時同樣的态度。
他逐一排除假設,最終答案隻剩下唯一一個,然後他卻因爲其困難程度止住了驗證的腳步。
在目前來說,那就是個無解的答案。然而事情進展到這一步,所有細節都已經很明了了,175根本不需要再去進行驗證。就算去驗證,也隻是爲99.99%的概率增添一個0.01。
于是175暫且将它放置到一旁,轉來凝視起其他随着他觀念轉變而發生變化的事物。
在那段時間,他的思想經曆了前所未有的激蕩。組成他的一切事物都在與新的事物進行碰撞。他在自我混亂之餘仍然不忘履行職責,隻是他在進行任務時減少了随意抽身離去的概率,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融入與觀察。
自己找不出的答案就借由别人來找。雖然依靠三維生物的舉動十分不妥,但175也隻好這麽做了。
在那之後又過了兩年,175在地球上已經生活了五年。
他仍然沒有找到自己想通過他人尋找的答案。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卻陰差陽錯地驗證了一個已經知曉正确與否的答案。
他無比幸運地撞上了世界樹作用時産生的靈質波動,然後進入了容器。
至此,他在地球長達五年的生活也劃下句号,他不得不重新投入一場巨大的陰謀與犧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