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波盡散,這艘先前身爲鬥獸場的星艦也被毀得差不多了,相關證據自然也已經灰飛煙滅。
施萊雅倒不覺得有什麽,重新安排起來:“收拾殘局。一刻鍾後在各編隊對應的星艦集合,清點人數,準備返航。”
除了栽培世界樹的這個地方,這艘星艦的其他位置恐怕比六維世界的任何一處都要幹淨。
出入鬥獸場——特别是經常出入鬥獸場的家夥們,是不會輕易留下把柄,任人抓住的。
在鬥獸場内,他們不僅要提防像天秤這樣取得《六維公約》認可,能夠合法使用異能辦事的組織,還要提防身邊有心懷不軌之徒,憑借同看鬥獸的理由趁機進行陷害……
可是,既然觀看鬥獸存在風險,那爲什麽這群人依舊樂此不疲?
答案很簡單,因爲這群人除了觀看鬥獸與在其中做賭,就實在沒有其他可消磨時間的愛好了。
所處世界維度的等級越高,就越容易感到空虛。在他們的世界裏,充滿着謎團的終極真相已被揭露;紛亂、複雜但具有價值的思想者已不複存在;所有問題的答案都已确定;所有的懷疑都已被丢棄。
低維世界的人們因世界不可知而活着,因世界不可知而追尋,也因世界不可知而消亡。但是高維世界呢?
高維世界已經走過那個追逐終極的過程了,孰對孰錯都已成定論。他們不再擁有百花齊放的理念、藝術與文學——百花齊放的基礎往往在于不知道誰對誰錯,六維世界因它的先決性失去了這個條件。
就因爲所有人都清楚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社會便隻會在一個地方築起高樓,而這座高樓從來不修砌窗戶。
低維世界的生物爲是非對錯争搶得頭破血流,有時他們認爲這是毫無必要的。然而,在真正對是非對錯感到沒有必要的世界之中,是非對錯卻又變得極爲重要起來。
一個世界,假使不存在碰撞的火花,假使不存在蜿蜒曲折、無法輕易達到終點的小路,那該有多麽乏善可陳?
鬥獸場便是解決這種乏善可陳問題的産物,這種事物的出現當然是正确的。如果沒有鬥獸場,六維世界的生活足以讓人感到癫狂。
但《六維公約》中存在“非必要情況外,不幹涉低維世界生物生命”的條律。因此,像天秤這樣以剿滅鬥獸場爲主要責任的組織的出現,也是正确的。
正确與正确互相獨立存在。不适宜的正确會消失,适宜的正确将産生。世界的本質便是正确的産生與消亡。
六維世界裏存在的所有事物都是正确的,因爲它們都是高維生物所選擇的産物。
這恰恰就是高維生物們無一例外,都非常輕慢的原因。
他們自己認識不到,這種傲慢卻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盡管很不想承認,但肖景總算體會到了什麽叫“感同身受”。
因爲任務,他在三維世界裏待了那麽久,又在世界樹的容器裏待了那麽久。
此時出乎意料地回到了原先的世界,出乎意料地遇見了原同事與上司。他由于身處的環境和對身邊他人的認知都還未轉過來,猛地對上這群人……
不能說自尊心受損吧,但也确實讓他覺得厭煩。
肖景也不承認自己當初給人的同樣是這種感覺。最初的情感流露過後,他很好地将這種厭惡隐藏于表皮之下,然後變回了那名“執行特殊任務的特殊同僚”。
隻有在登上天秤的星艦,即将與姜迎和林小倩分開時,他才突然開口說了一句:“别輕舉妄動。”
“喂,”一旁的天秤成員說,“你們之間不要随便說話。”
“幾個小字而已。”肖景道。
“小字?施萊雅長官的指令是一個眼神也不許傳遞!”天秤成員說,“到此爲止。把他們分開!”
三人分别被“送”往不同的方向。很快,肖景便被帶到一間審訊室。
裏面沒有人,那名将他帶到這裏的天秤成員關上門就離開了,沒有留下任何話語。
肖景知道這是爲什麽。他對這裏很熟悉,對如今用于他自身的手段同樣熟悉,他的審訊技能就是這樣學來的。
他選在被審訊的位置上坐下,周遭安靜得出奇,仿佛隻剩下他一個人。
審訊室的色調給人以森冷之感,這種與人所渴求的事物相悖的設置,會愈發讓人認爲時間流逝速度之慢和難捱。
肖景不爲所動地持續着計數,一直到施萊雅最終推門而入。
“我遲到了多久?”施萊雅一進審訊室,便自然地在主位坐下,笑眯眯地問道。
“不過五分鍾,”肖景平淡地答道,“是有人使用了感知異能吧?”
“猜得不錯,看來長時間待在低維世界的經曆沒有讓你發生大幅退化。”施萊雅并不吝啬贊美,隻是寒暄也到此爲止了。
“我聽其他成員說,你擁有很強烈的、想與我交流的欲望。那麽,在見到記憶抽取員之前,你有什麽話想對我說?”
記憶抽取員,這是天秤審問犯人的慣例。記憶抽取員由那些擁有能夠察看他人記憶的異能的人組成。他們會在審問之前同催眠師一起,提取犯人的記憶,作爲後面審訊的輔助。
犯人的記憶與思想在這種異能之下無處遁形,天秤想得到的東西都會通過這種手段得到。之所以仍要開展審訊,一是測驗,二是有時會發生特殊事件,出現記憶抽取員無法調取記憶的情況。
即便發生後面那種狀況,擁有精神系異能的成員也會補上來。總之,不論肖景有多麽會隐藏自己,或者有多麽花言巧語,他在天秤面前的一切都是透明的。
肖景明白這一點,他不打算抗拒即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審訊流程。如果他這麽做,就意味着他想與天秤作對,這從身份與當下的處境來說都是不可能的。
他要在不可能之前先制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