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聞言,忍不住感慨:“你們還真是心系帝國啊。”
“這難道不是我們該做的嗎?”蘇枕說。
“唔……你說的對。”安東尼覺得有道理,然後想了想,帶着些許迷惘道:“假若有任何精靈不忠于帝國,帝國也撐不到現在。”
“安東尼,别說這些喪氣話。”米勒搖頭。然而,明明在制止安東尼不要氣餒,他的語氣卻聽不出絲毫輕松。
看着眼前這一幕,蘇枕稍微思索了一下。
在阿爾法共和國,哪怕是小孩都知道貝塔帝國與伽馬帝國的差距,身處戰争的精靈更不會不清楚自己其實在負隅頑抗。
哪怕他還未見過正面戰場,但聽着這無休無止的炮火聲,也想必貝塔帝國堅持與伽馬帝國進行抗争的代價是極爲慘烈的。
盡管已經得到了阿爾法共和國的支持,也隻是将自身的死期推遲到了下一刻,或許更可能隻是下一瞬間而已。
而對于這一事實,精靈們其實也明白,畢竟高傲與愚笨是兩回事。
那麽,正處于救亡圖存的危難關頭的精靈,究竟會如何破局?
蘇枕之前聽阿希斯講過一些有理有據的猜測,但那總歸不是精靈本身的想法。
如今話題正好自然地轉到這裏,他沒有理由不去利用。
思緒的轉變就發生在瞬間,待米勒和安東尼一起看過來時,蘇枕的神情已然變得沉重。
“抱歉,雖然這麽說或許太悲觀……”他讓自己的語氣變得有些艱澀,“但有時候我也沒有任何頭緒。帝國和我們,究竟要怎樣才能撐下來呢?”
此言一出,米勒和安東尼都陷入了沉默。
蘇枕冷眼旁觀他們的反應,知道助力暫時還不夠,于是接着道:“伽馬帝國無疑是強悍的,他們使用的武器能夠輕易毀壞一座城門,也可以把一片地方夷爲平地。”
“但對于我們來說,城門需要花精力來搭建與修繕,化成灰燼的草木需要更多時間才能長出來,即便次再破土而出,也會與從前大相徑庭。環境已經是如此,其他的更不用多說。”
“幾十年前,伽馬帝國就已經給我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疤,現在他們又卷土重來。”蘇枕慢慢地說,“這次,伽馬帝國國内還會有異嗎?”
“假若沒有,我們這次又要怎麽辦呢?”
“……”安東尼未發一言,半晌才道:“用人類的話說,你不要滅自己志氣,長他人威風。”
蘇枕從善如流:“抱歉。”
米勒默了默,片刻後才道:“其實這也是我們在考慮的問題。”
安東尼看向他:“米勒!不是你自己說不要講喪氣話的嗎?”
米勒仿佛沒聽見安東尼的勸誡,仍然說:“這也是所有精靈都在思考的問題。”
計謀成功,蘇枕不動聲色地聆聽着。
他早已看出冷靜又不常流露情緒的米勒其實比安東尼更感性,這種感性意味着米勒的内心會裝着更多事情,一旦被引流而出,便會滔滔不絕。
看人與看精靈實際上并無差别,後者甚至比前者更加純粹。
此時,米勒依然是那副不會輕易被其他事情所打動的神情,他的語氣也很平靜,說出口的話卻與這一切截然相反。
“我明白的。由于我們是長生種,所以我們對時間和變化都沒有概念,因爲就算過了數十年,我們所認識的精靈依舊會以記憶中的面貌、記憶中的聲音,住在記憶中的地方等着我們再次拜訪。”
“幾十年對其他物種來說,大概就是短暫的一生,但對我們而言卻隻是彈指一揮間,甚至就可能隻是‘昨日’與‘今日’的差别,因此時間帶來的變化往往極易被我們忽略。”
“再者,我們從不輕易容納其他種族,這也讓我們一時失去了向外看的雙眼。一百一十三年前,伽馬帝國攜帶着那種大不敬的欲望襲擊我們的時候,我們才擁有了這一方面的意識。”
“但這實在是太晚了。”
話音落下,米勒擡起頭看向蘇枕,綠色的眼睛看起來不再像是萬物複蘇的春日,反而像蕭瑟的草木。
他喃喃道:“太晚了……你說的是正确的,伽馬帝國無疑是一個強悍的敵人。”
“我們可以防衛侵蝕性極強的暗海海水,在伽馬帝國因故撤退以後,我們花了一些時間令這種防禦措施變得越來越有效。”
“但是伽馬帝國不隻擁有暗海這一種武器!”
米勒的聲音不由自主地變大了,他難以再掩飾尾音中的顫抖。
“他們可以換上更強、更具針對性、更讓我們難以解決的武器……在短短半個小時的交戰裏,他們甚至可以使用三種以上的武器攻擊我們!”
“可我們的戰術隻有一個,我們甚至隻會擺出應對暗海海水的陣型,所以有很多精靈都因此死掉了。”
“我不知道這次又需要多久才能找到應對伽馬帝國的方法……年輕的精靈在戰場上前仆後繼,也沒能爲我們開辟出道路。這樣說也許是不對的,可這不是事實嗎?我們的同胞在白白地犧牲,戰場上的屍體比活着的精靈多上數倍。”
米勒的語氣逐漸變得平靜,然而他越平靜,越使那些話語所透露出來的事實愈加悲涼。
“和人類不同,我們不把死亡看作成一個可怕的對象。精靈自然死亡時,體内的法力會逐漸流失,變成每一種元素。死後我們可以化爲林間的風、溪中的水,回歸到自然萬物之中,回到原初精靈王的身邊。”
“所以每當有精靈死亡,自然的元素就會和我們一起歡送他,慶祝他去到一個嶄新的世界——”
“可是現在,死亡于我們而言的意義不再是以前那樣了。”
“被伽馬帝國攻擊的地方已經變得一片荒蕪,自告奮勇的精靈一群又一群地沖入戰場,殓不回帝國與死不瞑目的屍首越來越多,死亡不再是一次普通的遠行。”
說到這裏,米勒停下來,緩緩仰起頭,投至半空的視線攜帶着一股溫柔的哀傷。
忽然之間,一陣風吹了過來,了無生機地挂在樹枝上的葉子紛紛垂落,發出沙沙的響動。
貝塔帝國裏,這樣反季節的景象一片接着一片。
這種異變不是沒有理由的。
自然的萬物與元素會跟随精靈一起送走同胞的離去。
那麽到這種時候,當然也會因爲他們的犧牲而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