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希斯微微停頓了一下,蘇枕以爲他又要犯老毛病,結果阿希斯下一句話竟然是催促:“我想我們可以邊吃邊聊,一會兒菜又要涼了。”
“……”蘇枕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我還以爲你對這方面有講究,不喜歡邊吃飯邊說話。”
“是有一點,但我可以忍耐一下。”阿希斯歎了口氣。
蘇枕道:“是因爲你不願意吃冷掉的食物,還是因爲你覺得熱第四次沒有必要了?”
阿希斯眉毛微挑,想了想道:“我認爲應該都有。”
“我的觀點恰巧與你不謀而合。”蘇枕拿起叉子,看着桌面上一式兩樣、種類繁多的菜品,遲疑着不知道該怎麽下手。
比起記憶當中雙子獄裏奇奇怪怪的菜式,随時給人一種隻要亂點就會中毒身亡的感覺,這裏的食物看起來不僅正常,并且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欲大開。
方才的話題直接被兩人略過,阿希斯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說道:“嘗一嘗,這裏有好幾道特色菜。”
蘇枕按他的推薦嘗了嘗,發覺這些菜比預料中還要好吃,隻是他吃不出來是個什麽菜。
“很不錯吧?論這些飯菜的口味,我認爲也是這裏數一數二的。”阿希斯笑着說了一句,稍微吃了兩口,然後轉變了話題。
“年長者在走投無路時将孩子送出去的情況屢見不鮮,在戰亂的時候更是十分常見。他們隻能以這種方式讓孩子多出一條活路,唯一的要價僅僅是乞求别人收養自己的孩子。”
“我在巧合下順手拉了他們一把,沒有讓他們淪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然後就離開了那個地方。半年後我途徑一座城市,在一家小旅館中遇見了他們,才知道他們早已度過了最困難的時候,現在過得還算不錯。”
“然後你決定像現在這樣利用他們?”蘇枕問。
“我想你問得有些過于直白了。”阿希斯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頗有些無奈地道。
蘇枕瞥了他一眼:“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你的形象在我這裏已經沒有可以挽回的餘地了。”
“在你看來,我會有這種想法嗎?”阿希斯詫異地挑了挑眉,“形象這種東西于我而言,可從來沒有脫離不值得在意的範圍。”
蘇枕敷衍道:“我知道了,說回剛才的話題吧。”
“……再次遇到他們以後,我沒有立刻就利用‘救命恩人’的身份。”與以往不同,切換自如的阿希斯這次遲了一會兒才接上話,“我不是很喜歡被别人這樣對待。但他們一直追随在我後面,想要報恩。”
“那時候我剛好想在中心城這邊布置一點東西,旅館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他們不必費功夫爲我做什麽,在中心城的邊緣看人來人往、聽紛至沓來的消息,經營自己擅長的事、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們報恩的意願太強烈,隻有這種工作最适合。我和他們溝通過後贊助了一些資金,不久後一間旅館就開在了這裏。”
“雖然規模不大,但他們經營得很好,不是嗎?”
聽到這句話,蘇枕擡起頭,重新打量了一下整個房間,片刻後同意道:“确實是這樣。”
“我想我還是有一些看人能力的。”阿希斯笑了一下。
“這次我也贊同,都已經過去了這麽久,他們看起來還仍然感到對你虧欠良多。”蘇枕回想了一下,“如果你不提,恐怕這一家人會爲你做一輩子的事,連帶着子子孫孫一起。”
這個說法聽起來誇張,阿希斯卻沒否認:“我不會用巧合下制造出來的身份綁定他們的一生,隻是這一家人性格就是如此,他們經常散發着令人難以抗拒的熱情。從剛才的接觸裏你不是也感覺到了嗎?堅持幫忙隻會讓他們覺得愧疚,擔心是哪裏沒對得起你。”
蘇枕明白過來了:“難怪你一直站在門口。”
“就算我提前告知你,你也不會站在一旁看着。”阿希斯的語氣十分笃定,“我非常相信你在這種方面沒有發生變化。”
很久沒聽到,蘇枕都對“沒變”兩個字感到陌生了:“我該感謝你一下嗎?”
“即便有一些東西發生了變化,内在事物也不會輕易動搖,很多習慣都會跟随一個人到終老。人确實會在各種不可抵抗的因素下發生改變,但在某個瞬間,你也依舊可以從縫隙中窺見這個人被打磨後仍不變的底色——讓你明白這個人還是這個人。”
阿希斯禮貌地朝蘇枕一點頭:“你感謝吧,我先吃點東西。”
“……我會感謝才怪。”蘇枕一陣無言,不過他看出阿希斯是确實有暫停讨論的想法,于是止住話頭,拿起手邊的餐刀,開始切割餐盤裏的食物。
比起需要正常飲食的阿希斯,他情況特殊,同時也對食物并不熱衷,所以動作很慢,比堪稱細嚼慢咽的阿希斯還慢。
片刻後,蘇枕看了看對面的阿希斯,又看了看滿桌的菜,停下來說:“你是想拜托他們熱第四次,還是選擇浪費食物?”
“我以爲我們已經讨論清了這個問題,這種舉動沒有必要,他們不會拿去熱的。”阿希斯也停了下來,歎息道:“不管是什麽食物,經過多次加工以後都會失去原本的味道,你覺得現在這些菜的味道不好嗎?”
“他們對你付出的有點真心過頭了,”蘇枕評論道,“所以你現在正爲怎麽處理它們發愁。”
“事實上,這些食物已經有了歸處。”阿希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旅館後面養了幾隻狗,它們會喜歡今天的夜宵的。”
“……”蘇枕重新打量了一下桌子上的菜,“我以爲是因爲你口味比較淡,原來這其中還有這一層面的因素。”
“你不覺得這樣對身體有好處嗎?對人或對動物來說都是如此。”阿希斯一臉坦然,甚至有些理直氣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