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間隙裏,他同時聯想到一個地方。
阿希斯因卷錢而臭名昭着,唯一被抓的那次是他有準備地把自己送入雙子獄,所以那些被他奪走的錢肯定無法追回,審問和搜刮也不可能弄出個所以然來,就算有也隻是障眼法。
雙子獄裏大家都穿獄服,吃飯也不花錢,最多能看出個素質差異,貧富差距就更沒可能了,但在外面截然不同。
可明明卷了八輩子也花不完的錢,阿希斯卻活得很樸素,他沒過着奢靡的生活,穿着随意,自然地混迹于與它格格不入的鬧市之中。
蘇枕有了想法,于是剛才便留意了一下,覺得随意程度有點過了,這一看就不是會讓人感到舒适的衣服。
但由于這個人的外貌和氣質,所有人看見他的時候,注意力大概都不會偏向服飾,就算偶然察覺到了,腦海中的念頭也可能會在下一瞬間變成“現在都流行穿這種衣服了嗎”。
或許會造成這種情況的緣由還有很多,例如阿希斯性格就是如此,外在條件的高低對他來說沒有必要;亦或阿爾法共和國與伽馬帝國的追兵一直在暗中關注他,爲了避風頭,最好不要那麽嚣張……
但蘇枕現在找到了一個更爲合理的解釋——阿希斯沒有把這些錢财留給自己,反而用到了那些平民百姓的身上。
僅僅做一個旁觀者怎麽可能俘獲人心?
蘇枕的心情有些複雜,他回憶起不久前,自己和阿希斯剛剛進入這家旅館的時候,旅館主人的兒子對阿希斯所說的話與态度。
小孩子的反應是最騙不了人的,隻有阿希斯真正爲他們做了些什麽,他們才會有那種舉動。
但令蘇枕感到略微有些複雜的地方不在這裏,他愈加覺得阿希斯的真心難辨。
既做着讓人意想不到的好事,又懷着利用一切可以利用之物的目的;既受觸于被忽略的野草和蝼蟻,又踩着他們當作計劃的一部分。
人是矛盾的集合體。
結束了短暫的思索,蘇枕幾乎是立刻就想起來這麽一句話,對于阿希斯這種聰明人來說,自相矛盾也無法避免。
如今可能是蘇枕記憶力最好的時候,他同時也想到了自己在諸多矛盾情況下的不夠果決。
但如果讓他現在再選一次……
蘇枕怔了一下,忽然在這個時刻意識到了自己的變化,之前他都沒能自己感覺出來的變化。
如果讓他再選一次,他傾向更快捷、高效、損失最小的方法,而對于自己曾走過的那條路,現在不僅看來滿是弊端,他再也想不清楚那時抱着的究竟什麽心态。
爲什麽他當時會願意踏上錯誤的路線?蘇枕找不到原因。
算了,既然這樣,那就不要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了。
蘇枕不甚在意地想,他将注意力轉回當前,發覺阿希斯仍然在打量地圖,看上去十分專注,按着羊皮紙翹起的邊緣的指間中,不知何時夾了一支羽毛筆。
阿希斯維持着這樣的動作,下一刻頭也不擡地問道:“你的思考結束了?”
“嗯,暫時吧。”蘇枕掃了眼地圖,很快發現了阿希斯手邊尚未幹涸的筆記。
中心城的背面,一個很近的地方,在“霍普蘭城”四個字之上,阿希斯畫了一個标記。
“我要去的地方是這裏?”蘇枕問。
“今天進城的一批商隊會在明天下午修整好重新出發,第二天正午時途徑那裏。”
羽毛筆的筆尖晃了晃,阿希斯用右手撐着臉,視線停在地圖上,接着說:“進城以後,請你到獅子街的‘黑薔薇’酒館,找一名叫作‘瘸腿’的人,對他說我的名字,他就知道要帶你去哪裏了。”
“光芒學派第二次涉及中心城的物資輸送行動就在十一天後。在這個期間内,我會盡快爲你收集信息,以及整理出需要注意的事項。但我想你應該不會在霍普蘭城裏待太久,很多事情我們可以面談,你也有時間仔細斟酌。”
蘇枕應了一聲,然後道:“記住了。那我具體要過去帶着他們做什麽?”
阿希斯解釋道:“你也看見了,我之前就在留意這裏。後方的巴巴托斯國是距阿爾法共和國最近的一個國家,如果他們想以最快的速度支援阿爾法共和國王室,就必須要經過霍普蘭城。”
“教他們怎麽獲取相應消息?這所小國的地理位置那麽重要,你應該早有準備才對,别說你想讓我組織他們做一件基本不可能的事,比如讓他們學會怎樣攔住來進行平亂的援軍。”蘇枕說,“如果是這樣,我就要重新審視他們對你的死心塌地程度了。”
阿希斯将目光轉向他,表情無奈地道:“我還沒有不擇手段到這種地步,其實我很不願看到多餘的流血犧牲,那沒有意義。”
蘇枕留意到阿希斯沒有否認自己的後半句話,思緒一轉。
“我早已經買通了巴巴托斯國的政員,如果巴巴托斯有相應出兵的消息,我可以提前知道,你不用擔心這點。”
蘇枕看了他一眼:“你也不用解釋得這麽詳細。”
“我隻是覺得我有義務告知你這一部分實情。”阿希斯笑了笑,羽毛筆在他指間打轉,“他們做不了太危險的工作,但恰好可以幫我解決一些輿論問題,我需要更廣泛的群衆基礎。”
蘇枕清楚,對于這件事,阿希斯已經在各個地方做了不少準備,隻是現在礙于霍普蘭城特殊的地理位置,那裏需要多加點火候。
具體要做什麽大概不會太複雜,阿希斯不可能現在才做相應的準備,他過去多半充當一下監工,辦點收尾的事情。
因此蘇枕不急着追問,提起了另一件事:“大緻情況我了解了,這個可以等會兒再談。我希望你幫我留意一下我另外三個同伴的位置,你應該沒有忘記吧?”
“當然沒有,我在牢牢記着。”
見蘇枕想先談這件事,阿希斯便順着說道:“我确實有很多可以委派這項任務的人手,長時或短時都可以。但是,這畢竟是一次近乎于大海撈針的工作,如果沒有具體信息,它會變得十分困難。”
“我明白。”蘇枕陷入思索,他考慮過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