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他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天秤真的是一個代表正義的組織嗎?”
因梅爾眉毛微挑,看向他的表情頗爲耐人尋味。
蘇枕從中讀出了接着說下去的意思,于是便繼續說道:“你很清楚我爲什麽會一直坐在這裏。不論你究竟想要從混亂中得到什麽,我都不關心,我隻想和我的同伴們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加重語氣:“活着離開。”
“然而天秤卻不一定會保護遭受到波及的我們,或者任何一個玩家、任何一個……在遊戲裏的人。他們來這裏的目的隻是打破這場遊戲,你就更不用說了。”
蘇枕對天秤的了解僅來自因梅爾,後者對天秤的态度是嫌棄、看不上,但又覺得總歸是存在點利用之處的。
他對天秤這個勢力的認知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因梅爾的影響,但大多還是通過他自己總結。
從罅隙計劃、天秤的各種“準則”上來看……這個正義組織可能并不純粹。
清剿邪惡固然算得上正義,但不擇手段地消滅邪惡,甚至連無辜者的生命都得爲此讓位,那就得掂量掂量“正義”二字了。
更何況,因梅爾還毫不掩飾地告訴了他,天秤内部早已有向邪惡叛變,同流合污的高層,他不可能輕易相信天秤。
因此,按照因梅爾的想法,一旦混亂如期發生,蘇枕不覺得保護無辜者進行撤退會是天秤的首選。
雖然很殘酷,但不得不承認,這場遊戲在某種意義成爲了他們的保護傘。蘇枕想象不出六維世界會是什麽樣子,但異能這兩個字,就足以道出其中兇險了。
沒有力量保護,趁亂離開遊戲完全不是個正确的選擇,甚至可能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蘇枕将目光投向了另一個地方。
這個遊戲是有終點、有通關關卡的。
最初系統告訴了他們這一規則,因梅爾也曾向他肯定過這是真實的。
那爲什麽他不能把這個作爲另一條路?
“你都聽到了吧?”蘇枕對因梅爾道,“我不考慮其他人會怎麽樣,但我認爲我和同伴們的人身安全應該被保證,不然我爲什麽要幫你做事?”
“我知道,如果我不答應幫你做事,你可能都不會讓我走出這個幻境。我死了,你就會使用第一套方案,讓肖景成功完成任務,所以我現在執着的是一筆穩賠不賺的買賣。”
聽到這裏,因梅爾贊許地道了句:“看得很清楚。”
“但我覺得我應該繼續執着,”蘇枕說,“不是嗎?”
“——就是拎不清楚。”因梅爾不緊不慢地接上了剛才那句話,他看向蘇枕的眼神變得有些憐憫,“是因爲我一直太好說話,讓你忘記原本的差距了嗎?”
蘇枕微微一頓:“……什麽?”
因梅爾語氣倏地一變:“力量、身份、知識面,這些差距都太大了。更何況,‘我’根本分辨不出那些輕易就讓‘我’動搖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蘇枕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說完,因梅爾頃刻間便恢複了原先傲慢與斯文交織的模樣,還笑着問:“需要我再幫你回憶一下具體狀況嗎?”
蘇枕哪能聽不出因梅爾話裏的意思,但因梅爾偏以這種方式講出來,橫豎不過三個字:故意的!
方才和魔鬼讨價還價的氣勢煙消雲散,蘇枕勉強穩定了一下情緒,然後問道:“什麽意思?原來這場遊戲沒有終點嗎?”
“我難道說過‘沒有’嗎?”因梅爾很好笑地看着蘇枕,“你覺得我在騙你?那怎麽可能?身爲一個魔鬼,我可是很在意自己的形象的。”
蘇枕盯着他,沒有說話。
因梅爾的笑容變得玩味:“我剛才隻是在友善地提醒你,别以爲你的思維擺脫了‘玩物’的身份,你還差得遠呢。”
“這裏确實有一個終點,我們爲什麽要對三維生物撒謊?你們已經足夠可憐了,不是嗎?不過,這個‘終點’和你們的想象相比,多少會存在一些差距。”
差距?
蘇枕揮去心中那層不安的陰雲,說道:“你口中的差距恐怕也和我們想象中不一樣吧。”
“是有這種可能。因梅爾很爽快地承認,“畢竟在你們那點貧瘠的理解中,隻要不斷向前走,就能夠抵達一切遊戲的終點,是吧?真是個讓人感到驚奇的希望。”
“然而事實是,這裏的關卡是永無止境,想走到終點,必須得在無窮無盡的關卡中達成一個條件——你猜是什麽條件?”
蘇枕沉默片刻:“什麽條件?”
因梅爾沒有給出明确的答複,反倒感歎說:“雖然規則上爲你們固定了人數,但最後的名額可是隻有一個啊。”
“……隻有一個?”饒是蘇枕已經做好了聽到一些惡毒的回答,此刻也忍不住反複确認道:“隻有一個人能出去?”
“出口十分狹窄,隻能容許一個活着的人通過。”因梅爾語帶戲谑,“當你第十四次失去全部的同伴以後,那麽恭喜你,你終于能看到那條朝思暮想的路了,并且還可以獲得我們設立的終極大獎——實現任意三個願望。”
“難道你不覺得這個獎勵很誘人嗎?雖然宣讀給你們的規則和現實有些出入,但爲了保持一定的神秘感、更好地激發你們的激情,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演出開場至今,還是沒有人能夠成功走出來啊……”
因梅爾歎息一聲:“出口可是在建設之初就連接上了一座觀賞台,就算那裏比不上鑒賞會的奢華,但也不該毫無用武之地才對。”
蘇枕沒聽進後面這些話,他出神半晌,低聲念了一遍:“十四次……”
因梅爾看了他一眼,疑惑地接道:“十四次而已,不多吧?其實之前有個人已經很接近這個數字了,可是很遺憾,在第十三次的時候,他自殺了。”
“真可惜,當時他死掉的時候,有不少家夥都爲之扼腕呢。”
蘇枕再次陷入了沉默。
到那種時候,身邊的人究竟是死是活,又究竟以何種方式死、何種方式活,肯定都已經不重要了。
可如果換做是他的話,大概也會選擇那麽做,或者在走到出口,面對着無數“觀衆”的目光、聽着那些看熱鬧般的竊竊私語,發出幾聲笑聲後再自盡?
恐怕那個人不是沒有能力繼續走下去,而是不願再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