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跟你說了,你會死的。”
測量心電圖的那張床上,不知何時坐了一名青年,他屈着右腿踩在床沿,右手散漫地搭在膝蓋上,低頭看着地上的蘇枕,目光帶着玩味。
蘇枕将險些刺進皮膚的刀撇開,向後栽倒了一下,雙手撐着地闆,微微喘息了起來。
“雖然我能知道你們的想法,但有時你們的所作所爲還真是讓我難以理解。”
因梅爾走下來,繞到擠在儀器後的那幾名醫生前,饒有興趣地觀賞着他們驚恐的神色,一邊說道:“就像這幾個。他們從一開始就躲在這裏,完全不敢動彈,甚至在你沖過來的時候還想着讓你吸引那個人的注意力,然後他們趁機逃跑。啧啧,可真夠壞的。”
蘇枕伸手按了按太陽穴:“……你想說什麽?”
“别着急,開場白還沒有講完呢。”因梅爾笑了一聲,“其實我更有興趣剖析你的心理。你究竟有幾分是真心,幾分是善良,幾分出于自己的私欲呢?”
蘇枕動作一頓。
“明明事故就發生在自己身邊,梁瓊卻沒有告訴你,甚至連一聲提醒都沒有。你清楚他們有多厭惡醫鬧,有多明白參與進醫鬧會有什麽下場,然而他們确實沒有和你提及哪怕一個字。”
因梅爾搖了搖頭,說出來的話語像在感歎:“在你的人生中,能稱得上是‘反抗’的事太少了,所以你決定再做一次,你想試試梁瓊和蘇文之會怎樣看待主動身陷醫鬧的你。”
“雖然時間停在了這裏,但我可以告訴你接下來的結局。”因梅爾露出了頑劣的笑容,“你因爲搶救無效死亡,爲你做手術的人正是你的父親——蘇文之。你的遺體在醫院的太平間裏停了五天,然而他們不是在爲你精心操辦後事,隻是因爲沒有時間罷了。”
“終于在第六天的時候,你的遺體被草草火化,說好要在隔日辦的葬禮因爲一場突然的手術暫停,爲你發聲的是一位陌生人,而你的母親,梁瓊說,活人永遠比死人重要,然後轉頭回了醫院。”
“再然後——你精彩的一生就完全結束了。”
因梅爾聳聳肩,道:“好了,總結得差不多了,也是時候把你送回去了。另外說一句,我這裏不提供死後第三視角服務,所以好好感受一下此刻的死亡吧。”
說完,蘇枕轉頭看着他,他看着蘇枕。
幾秒後,因梅爾挑了挑眉,疑惑道:“怎麽?回去擺好姿勢,把刀撿起來。你以爲你可以改變死亡的結局嗎?”
“……”蘇枕沉默片刻,站了起來,“你想讓我做什麽?”
“除了拿走我的情感,并且讓我活着出去,你來這裏應該還有其他原因吧。”
因梅爾噙着微笑,不答反問:“你想知道這個做什麽?還是你不想死了?”
明明任何思緒在因梅爾面前都沒有隐藏的可能,這家夥還總是喜歡反複詢問,蘇枕略有些煩躁,不想開口說話。
然而他的内心卻止不住翻湧。
他很清楚,死在這裏完全沒有意義,況且——
況且他突然發現了,他還是挺怕死的,至少不要因爲這種理由,死在這種地方。
死在過去的回憶裏。
他厭惡這裏。
隻是,束縛着自己的情緒消退以後,蘇枕同時也發現了,他确實無法憑借自己的能力打破幻境。
如果沒有因梅爾,他估計已經在幻境裏入土了……
所以,如果想回到現實,他就必須得接受因梅爾提出的條件。
而蘇枕相信,他所要付出的代價不隻是那幾樣情感。
但他可以試試讨價還價。
上一次見到因梅爾還是在鑒賞會裏,他一無所知,大多時候都是被因梅爾牽着走,隻能被動吸收信息,一直處于半信半疑的狀态。
不過在那之後,他首次接受了牛皮紙的交易,交易成功,傳送到下一關的環節便出了問題,這是個非常值得在意的地方。
而當他深陷困境之中的時候,因梅爾到現在的種種反應,都十分有意思。
再加上因梅爾先前的一些表現……
蘇枕擡眼看向因梅爾,開口道:“在這個幻境裏,你一直沒有使用自己的樣貌。至于能力,你也隻是間歇性地幹擾了幻境的進程,不像在第七關時那樣。”
“你知道武力威脅對我不起什麽作用,但你沒有威脅我,這又是另一個道理。”
“之前我就想問了,有什麽東西在盯着你嗎?你每次走得好像都很匆忙。”蘇枕打量着因梅爾的表情,然而他沒能看出什麽。
“特别是在第八關,我接受了那件道具的交易,得到來自你的力量以後,通往下一關的傳送陣就恰好出了問題。我知道你會關注我,鑒賞會上選中我的其他幾位同伴的存在是不是也在關注他們?”
“我使用你的力量——會給你帶來麻煩?”
因梅爾聽完,歎了口氣:“鑒于你有個不錯的夢想,我特意提醒你一句,如果我們現在正在賭桌邊對弈,你已經全盤皆輸了。”
把所有底牌都攤開在明面上,确實離輸掉對局不遠了。
蘇枕當然知道這個道理,要是換做其他情況,他不會傻到這麽做,但現在他面對的人是因梅爾,一個可以讀心的家夥。
就算他不說,因梅爾也能從他腦子裏知道,那他還不如直接說出來,試探一下這家夥的态度,哪怕隻能得到嘲弄也無所謂。
“不錯。”因梅爾贊歎,“我欣賞有自信的人,這種人總能給我帶來别樣的樂趣。”
……好吧,隻能得到嘲弄還是不行的,還很讓人火大。
可打又打不過,說又說不過,連一點想法都不能多有,他能拿什麽當抵抗的手段?
蘇枕深深吸了口氣,忽然道:“你究竟想讓我做什麽?我想盡快離開這裏。”
因梅爾坐了下來,伸手從空氣中擡出一個空茶杯,悠閑道:“急什麽?能夠和我交流的機會可不多,你應該好好珍惜才對。”
蘇枕:“……”
他對因梅爾最初展現出來的恐怖形象已經完全沒有濾鏡了,因爲後者本質上就是個頑劣又惡心人的家夥。
他于因梅爾而言,就像被貓捉住的老鼠、被猴子抓到獵物,在被玩弄得讓它們失去興趣之前,死亡隻是最輕易的解脫。
“你想聊什麽?”蘇枕說。
“你不是還沒有如實說出最關鍵的事情嗎?讓你邁過心裏那道坎、接受合約上的交易,局勢逼迫隻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因梅爾晃了晃茶杯,冒着袅袅熱氣的茶便從中浮現。
“我知道你不相信那個說辭,你不覺得我選中你是因爲遊戲裏的‘賽馬’。”
聞言,蘇枕怔了一下,這種心思被因梅爾發現并不奇怪,但奇特的地方在于因梅爾主動提及了這件事,而且是以這種模棱兩可的态度。
難不成……
蘇枕神情變得凝重,正要開口,便聽因梅爾悠悠接上了下一句話:“所以爲了讓你安心,我認爲有必要向你重申,我選中你當然是因爲‘賽馬’,并且其中大部分原因都在于我眼光獨到。不然你覺得——除了被我選中、被我賦予能力,你自己身上還有什麽優秀之處嗎?”
蘇枕被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