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旺松了口氣,身體也随之放松下來。
然而下一秒,他忽然暴起,整個人都變得無比躁狂起來,自言自語道:“爲什麽他們進得那麽晚?他們是不是發現了這裏的規律了?他們是不是要找到我了?”
急促而瘋狂的話音落下,在寬闊的房間中回蕩。
這是個稱得上是溫馨的房間,暖色的牆紙、燈光與地毯,跳動着歡快的火焰的壁爐溫暖無比,裝有精美糖果的器具随處可見,牆上挂着許多照片。
是各種各樣的、一名父親與兒子的合照。
任誰踏進這個房間,一眼望去,都不會覺得這是什麽危險的地方。
——如果忽略房間盡頭,那個被插進地闆裏的人的話。
這個人隻有半個胸膛以上的部位顯露在外。他穿着皺巴巴的衣服,雙臂緊貼身體,似乎因此耗盡了所有力氣,深深低垂着頭顱,餘下一片陰影。
“踏踏踏踏……”
重而急躁的腳步聲響起,伊旺快步走至這名男人面前,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頭發,将他的頭提了起來。
随着伊旺的動作,這名男子的面容赫然暴露在燈光之下,皮膚灰黑、臉部僵硬,俨然一副早已死去的樣子。
“是不是你做的手腳?你讓他們那麽輕易地就從那裏面出來了!是你想殺了我!你想讓我死!”
說完這些話,伊旺喘息着松開手,男人的頭再次垂落下去。
伊旺盯了他片刻,方才的嚣張跋扈忽地一掃而空,他半蹲下來,用近乎哀求的語氣懇切地說:“要是你還愛我,那就讓他們永遠留在那裏吧,你知道最近原料不夠,工廠的機器都運作不下去了,是吧?”
“我親愛的父親。”
男人沒有任何反應。
這應該就是一具屍體。
伊旺站了起來,面露疲憊,仿佛耗盡了所有精力。
他搖搖晃晃地離開這裏,來到一個挂籃之前,從中抓出一把糖果,連包裝都沒有撕開,便囫囵全塞進了嘴裏。
“啪嗒,啪嗒……”
一顆接一顆糖果掉下,伊旺一把一把地抓起挂籃中的糖果往嘴裏塞,神情近乎病态,動作帶着無人能理解的偏執和瘋狂。
“哈,這是個多好的機會啊。”
這時,一名男人的聲音忽然響起,伊旺瞬間止住了所有動作,表情僵在了臉上。
“你爲什麽不考慮現在就殺了他?我現在心情不錯,好心提醒一下你,要是你不抓緊時機,等他知道反抗了,你恐怕就沒那麽好解決他了。”
“我很不想給自己丢臉,但不得不承認,這确實是個事實,我看中的人是個無能又軟弱的家夥。”
“……”
這個聲音似乎在同另一個人說話,然而話音落下,另一個人沒有回應。
也就是這時,伊旺猝然回神,手裏的糖果嘩啦啦掉了一地,他猛地轉過身,看向方才傳出聲音的地方。
——那是他父親所在的地方。
不久前還仿佛是一具死屍的男人不知何時直起了身,睜開了眼睛。見他看過來,男人還禮貌性地微笑了一下,臉上神情生動,沒有絲毫僵硬,如果不是沒有雙手,他大概還會打個招呼。
伊旺慢慢睜大了眼睛,表情驚恐萬分,幾乎是尖叫出來:“你是誰?你不是我父親!!”
“我當然不是你的父親,你還遠遠沒有這個資格。”男人笑了一聲。
然而伊旺無法聽出話裏的輕蔑和高傲,他整個人陷入一種極爲應激的狀态——手腳在十分明顯地發抖,下巴和脖子幾乎縮在了一起,眼睛睜得很大,漆黑的眼珠在眼眶中顫抖。
“從某種程度上講,你們還有着許多相似之處。看着他的反應,那麽劇烈,這是因爲他在童年時期遭受了親生父親的虐待。”
伊旺仍然維持着應激的狀态,死死盯着男人的一舉一動,幾乎聽不進任何話語。
房間内,隻有一個含着笑意的聲音在不緊不慢地揭開一道傷疤。
“辱罵、暴力、幽閉,這些隻是家常便飯。鄰居在節日裏送了他幾顆糖和一塊巧克力,這才是故事有趣的開端,是不是和你一樣?”
“他的親生父親将他的巧克力踩爛,把所有糖果扔進壁爐。鞋底與地面摩擦,發出‘咯咯’的響聲,火焰減弱了一下,随即又噼裏啪啦地燃燒起來,就和現在一樣。”
“當年跪在地上的小男孩獲得奇遇,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來殺了他的親生父親。不過殺完人以後,他後悔了,覺得不該那麽輕易地讓這個人死去,于是他把屍體拖進了這座巧克力工廠,讓親生父親以另一種形式存活下來。”
“這具還存有意識的屍體就是整座巧克力工廠的核心,毀了它,這裏承載的力量就會消散。”
輕松的話音在此刻一轉,男人漫不經心地說:“但你隻能選擇殺了他。”
“你是在念劇本嗎?”
終于,如同自言自語似的對白結束,另一個聲音做出了回應。
蘇枕就站在壁爐之前,溫暖的火光在他的身上跳躍,卻襯得他整個人越發冰冷。
他毫無波瀾地說:“還是你覺得我會因爲一個不讓自己痛苦的選擇而躊躇?你不是已經看得夠多了嗎?”
“哈,你說的不錯,那真是一場精彩的演出,我也順便發現自己好像還挺會扮演角色來講故事的,這真是個令人又意外又驚喜的天賦。”
“身爲魔鬼,你不是一直在引誘人堕落嗎?”
“一直?那怎麽可能呢。”因梅爾笑了起來,“我從來不在廢物身上花時間,你真該爲此感到高興。”
蘇枕閉口不言。
他偏頭看了看在恐慌的自我世界中難以自拔的伊旺。
很明顯,伊旺是個沒有絲毫攻擊力的膽小鬼,這輩子做過最有勇氣的事大概就是報複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然而這種偏激的報複沒能治愈伊旺的過去,從看到父親的屍體突然“活”過來的時候就表現出來了,即便伊旺清楚地知道活過來的人不是父親,在看到那張重新出現了表情的臉、聽到那個熟悉的嗓音時,伊旺仍然隻會害怕地發抖。
一樣?這麽看來确實挺相像的,他方才也還困在過去中醉生夢死。
現在回憶起來,倒有了些差别,沒什麽感覺了。
畢竟他已經把那幾樣情感舍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