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走後,唐曉輝扒着課桌,焦急地詢問起來。
蘇枕已經和他認識了很久,初中起便同校同班,直到現在也是如此。蘇枕向來不喜歡透露自身的種種情況,但與某人相處時間長了,有些信息便會不由自主地暴露出來。
蘇枕不清楚唐曉輝究竟知道了些什麽,但唐曉輝絕對是最了解他的人,多半也隐隐察覺到了他的父母是兩個怎樣的人。
他看着正抓耳撓腮、替自己思考解決辦法的唐曉輝,不知爲何,心情忽然好了一點。
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皇帝不急太監急……
“哎?不是,我這邊都十萬火急了,你怎麽笑上了還。”這時,唐曉輝發覺了他的變化,難以置信道:“有什麽能比現在這事更火燒屁股嗎?”
好像也确實沒有。
上一次在梁瓊與蘇文之眼中的“叛逆”,距今已過去好久了……他仍然很清楚地記得,當時自己隻是想多在寵物店門口停留一會兒而已。
不過這次或許要更嚴重。
“我媽不會罵我的,”蘇枕說,“她覺得說那些話沒有意義。”
“什麽意思?”唐曉輝遲疑道,“她,她這是舍不得罵你嗎?”
“她确實舍不得一樣東西,隻是對象不是我,是時間。”蘇枕從唐曉輝手下抽出自己的筆記本,然後翻開書,做起了筆記。
一切動作完成得有條不紊、不急不忙,仿佛他根本就不在意即将發生什麽事情。
但當蘇枕盯着自己寫下的那些字體的時候,隻覺得一筆一劃都十分陌生。
他的注意力完全無法集中在這上面……
于是他停下寫字的手,接上了自己剛才說的話:“對她來說,打罵這樣的教育,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教育是——”
“蘇枕,我記得我沒有讓你參加這個攝影比賽。”
平常接送他的司機突然在今天中午把車停到了學校門口,蘇枕走出校門,一見到這輛車,就明白梁瓊要怎麽跟他交流了。
上車後,司機張叔就把手機遞給了他,上面顯示着一通已經持續了五分多鍾的電話。
在他來之前說了些什麽呢?
蘇枕的思緒略有些發散,但他不敢讓梁瓊發現,沉默了幾秒便回答道:“是的,沒有。”
“但是你去了,我聽說還入圍了省上的評選,你的老師把這件事告訴我的時候還挺高興的。”
梁瓊語調淡淡,聽不出喜怒:“所以你那周末想去唐曉輝家就是爲了這個?你借了他們家的相機?”
“我……”
“這不是你第一次借吧,蘇枕。”
蘇枕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向其他幾位家長打聽過了。他們的孩子有說過,班裏有名會拍照的同學,運動會的時候幫班拍了很多東西,讓其他同學都挺驚訝的,因爲這名同學之前對參與集體活動的積極性都不高,平常也沒表露出這方面的興趣。”
“仔細問了一下才知道,原來這名同學不是主動助人爲樂的,是有人請他幫忙,拍出來的成果出人意料,于是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想來湊熱鬧,也發現你拍的是很不錯。我之前怎麽沒在班級群裏看到那些消息呢?”
“‘以上圖片都由我們班的蘇枕同學拍攝,辛苦他在這次運動會中爲我們班級保留下珍貴的回憶’。那段時間有不少家長拿你和我套近乎,我沒空理他們,原來讓他們又開始這麽做的原因在這裏。我不是很懂攝影,但想拍得不是很差的話,是需要花費時間的吧?”
聽到這裏,蘇枕握緊了手機,力度大到指尖逐漸泛白。
“我上周就和你說過,如果唐曉輝的學習态度還是那樣,你最好慢慢疏遠他,你們不是同路人。不過我沒想到的是,你竟然早就跟他同流合污到了這種地步,瞞我們瞞得還這麽嚴密。”
蘇枕再也忍不住,放聲說道:“不是這樣的,您爲什麽這麽說唐曉輝?他根本沒有做錯什麽!他拿我當朋友!”
“朋友?你把這種帶你不務正業的人叫做朋友?”
梁瓊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那麽冷靜,明明沒有任何情緒的起伏,卻總是顯得咄咄逼人。蘇枕從未見過她變得慌亂,這個人仿佛對一切事物都毫不在意,毫無感情——
可是他完全無法理解。
“我的成績從來沒有下滑過哪怕一名!攝影是我的愛好!我沒有在不務正業地玩樂!”
“愛好?”梁瓊反問道,“難道你以後還想走上攝影師的道路?”
蘇枕咬了咬牙,開口道:“我——”
“你不可能當什麽攝影師,你未來隻會成爲醫生,你的愛好就隻有鋼琴。我說的夠不夠準确?”
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在一瞬間涼透了。蘇枕喃喃道:“……什麽?”
“我從沒教過你這樣問問題,蘇枕,你最近的表現非常令我和你爸爸失望。在你上高中之前,我們還考慮過要不要讓你讀國際學校,把以後的發展路線放在國外。現在看來,還好我們沒有讓你去讀。”
“在這裏讀高中都能讓你變了副模樣,那國際學校呢?等你以後出國留學呢?我無法想象你究竟會學到什麽東西,某一天你肯定連我們的話都聽不進去,況且你現在已經隐隐有這種趨勢了。”
“之前我還尊重你,給你留出了中午和晚上放學的那段時間,讓你自由支配,沒想到竟然給你鑽了空子。所以從今天開始,你在外出行的部分全部由司機負責。”
“我已經告訴了司機你所有的上下課時間,如果你不能在規定時間内上車,司機就會給我留言,你每遲到一次,就增加半小時練琴和學習的時間。另外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去其他地方,司機也不會帶你去。”
車内安靜得呼吸可聞,即使通話維持着聽筒模式,梁瓊的聲音也仿佛在被無限放大。
蘇枕幾乎是機械地舉着手機,聽完最後那幾句話,他偏頭看向駕駛座。
張叔應該是陪伴他時間最久的那個人,比梁瓊和蘇文之都久,他記得張叔還有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兒子,隻是他從來沒有見過。
既然這樣……那張叔應該能理解他的處境吧?
他需要有人幫他,哪怕說一句話也好……
可當他看過去時,張叔不自在地縮了縮身體,回避了他的眼神。
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轟然落地,砸得蘇枕太陽穴隐隐作痛,舉着手機的右手一瞬間失去支撐力,垂落在身邊。
——這是塵埃落定的前兆。
是了,他怎麽會突然忘記了?
能留在他身邊的這些人,都是梁瓊和蘇文之精挑細選出來的。
那些真正對他好的、讓他明白自己身處于樊籠中的那些人,他再也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