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他強忍着不适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坐在一輛車内。
窗外的風景很熟悉……
蘇枕低頭看了看雙手，随後是自己的裝束。
原來他在去上學的路上睡着了。
這時，駕駛座上，一道冷淡的聲音傳來：“今天上完學校的課，你自己坐車去老師那裏，練完兩個小時再回來。”
這個聲音也很熟悉。
那是他媽媽的聲音。
蘇枕怔了一下，神情如夢方醒，他極其緩慢地眨了幾下眼，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
可能是睡昏了頭，他沒有多想，在看清周圍景象時，一種極爲複雜的情緒油然而生，他忍不住問道：“您今天有時間送我了嗎？”
“你在說什麽？蘇枕，記住我剛剛說的話，練完兩個小時的琴再回來。還有，保證補習班作業的質量，按時複習。”
車速減緩，梁瓊在路邊停好車，說道：“下去吧。”
蘇枕沉默片刻，拿好東西在路邊下車。這裏離他就讀的學校還有一段距離，但梁瓊從來不會多送他哪怕一米，即便她送的次數很少。
因爲這裏能讓梁瓊順路，而把他送到學校門口不能。
蘇枕順着這條路往前走，到學校的時候還比較早，因爲如果他想被梁瓊送，就隻能迎合梁瓊的時間。
這些他都已經習慣了，也沒有人在意他是怎麽來到的學校。
在教室上了兩節課，班主任進來宣布了一件事，學校最近将舉辦一次攝影比賽，前三名作品會被送到市上繼續參加評比，獲獎者有獎牌拿。
學校裏都是單人單桌，聽到這個消息，蘇枕座位左邊的同學興奮地拍了他一下，說道：“蘇枕，攝影比賽哎！你參加嗎？”
“我？”蘇枕遲疑了一下，他張了張口，最終回道：“我沒有時間。”
“比賽時間都還沒說呢，你怎麽就沒時間了？而且我們的課程和作業已經不算多了吧？”
“……我放學之後要去練琴，練完要回去繼續上課。”蘇枕道。
“今天可是周一哎！”同學驚道，“難道你周一到周五都這麽忙？那周末呢？”
蘇枕點了點頭，然後說：“周末也要上課，從早上七點半點開始。”
“七，七點半？周末？”同學咋舌，一點都不懷疑蘇枕話中的真實性。
他沒忍住嘀咕道：“之前我就覺得你家家教很嚴，喊你出來玩一次都沒答應過……沒想到你這麽累啊，看來你确實是沒時間參加比賽了，你上次在運動會裏拍的照片都挺好看的呢。”
“……是嗎？”蘇枕從書頁中擡起頭，看向身旁。
“那肯定的！我還能騙你嗎？”
放學後，蘇枕獨自走在去鋼琴老師家裏的路上。他的步伐放得很慢，隻用幾分鍾踏過湖面上的那座長橋，後面就是他将要待上好幾個小時的地方了。
鋼琴老師住得離學校不遠，是梁瓊特地找的，爲的就是節省時間，可以給他安排更多事情，鋼琴就是其中之一。
但其實他不太喜歡鋼琴，以前就是這樣，現在也是。
“嘩啦啦——”
一大群海鷗争先恐後地從橋邊飛過、從湖面上掠過，下午的陽光照耀将湖面照得波光粼粼，連海鷗點綴在其上的倒影也顯得黯然失色。
海鷗的叫聲、人們的呼喊聲、歡笑聲彙集在一起，行人或駐足欣賞、停留呼喚、或丢喂面包，
這座橋在十一月份時總是會很熱鬧，甚至有人不遠千裏到這隻爲看一次海鷗。
而蘇枕隻是攏了攏外套，心想：冬天來了。
他遠離橋邊，停下腳步，偏頭看了片刻，突然聽見有個清晰的聲音喊道：“小朋友！你能幫我們拍張照嗎？”
小朋友？
蘇枕一愣，左右看了看，放眼望去，就沒見到能夠被稱之爲小朋友的。
于是他望向出聲的那個人，指了指自己，略有些遲疑：“不好意思……你在叫我嗎？”
“對的對的！”一名年輕女子快步走過來，興許是被周圍熱鬧的環境影響，她看起來很開心，“你趕時間嗎？可以幫我拍張照嗎？”
蘇枕點了點頭，年輕女子便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說道：“你看，這個是參考線，等會兒你把我放在這兩格。還有，這是美顔，這是快門……”
蘇枕認真聽了一遍，然後應道：“好的，我記住了。”
“全都記住啦？”聞言，年輕女子有些詫異，她将被風吹散的頭發挽至耳後，放心地笑道：“那就交給你了，麻煩幫我拍幾張照吧。”
橋邊的風帶着冷意，蘇枕幫她拍了幾張照片，年輕女子的笑容非常開朗，裙擺在風中搖曳。
“你拍的很不錯哎，還挺有感覺的……”年輕女子驚奇地翻看着照片。
“謝謝，但是……你不冷嗎？”遞還手機的時候，蘇枕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非常冰涼，他記得今天的體感溫度最高好像才有十三度，更别說在這裏了。
每次到換季，他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看天氣預報，及時添衣減衣，避免感冒。
說是爲了避免感冒其實不太準确，更确切地說，他是爲了避免梁瓊說他。
連自身健康都無法管理好的人還能做到什麽？這句話他聽過不少回，每次都在卧病在床的時候。
這句話是正确的嗎？但生病确實很難受，所以他現在有些不理解，爲什麽會有人在那麽冷的天氣裏不注重保暖呢？
“會生病的。”蘇枕說。
“生病？哈哈，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我已經在生病了，而且也沒有什麽病比它更嚴重了。”
年輕女子淺笑了一下，轉過頭去看後面的海鷗。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淡，即使仍然留存着，卻好像笑得很悲傷。
“雖然病得挺嚴重的，不過我卻沒有住院，決定先旅遊一段時間，回去再說。你看這裏風景那麽美，我要是穿得那麽臃腫，留下的回憶可一點都不美好，後面得有多遺憾？唉，冷一點就冷一點吧，起碼有風度了。”年輕女子樂觀地說。
她沒有講自己究竟得了什麽病，但能讓如此年輕的人罹患的、非常嚴重的疾病終歸隻有那麽幾種，況且蘇枕的父母都是醫生。
他隐約能猜到年輕女子在說什麽。
要說些什麽話？
蘇枕回憶了一下在醫院時所見過的類似的場景，最終說道：“那我再幫你拍幾張吧。”
年輕女子撲哧一聲笑了：“再拍幾張？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得趕去下一個地方了。你拍的照片很好看，我在這裏已經不留遺憾了，所以我要去趕下一班車了，但願那不是末班車。”
“不過耽誤你時間真不好意思，再見啦。”
年輕女子朝他揮了揮手，冷風阻擋不了她的腳步，洋溢于歡快氛圍中的路人也沒有她這樣的開朗。
蘇枕仰頭望了望天，然後繼續往前走。
不留遺憾啊……
梁瓊肯定不會答應的。
但他還是很想參加那個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