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琳沒有回答。
中年女人——赫拉,她望着奧琳,看了看另外兩個女兒,慢慢地回答說:“你們都知道,我和你們的爸爸是在工廠裏認識的。”
奧琳忽然明白了什麽:“難道爸爸他……他以前是工廠的負責人?”
“是的,雖然我從來都沒有和你們提起過。”赫拉露出了回憶的神情,聲調也漸漸低了下去,“你們的爸爸比我早幾年離開工廠,去了生存權之争。所以我第一次見他,是在工廠負責人交換的時候。”
那時候她還不像現在這樣被日複一日的苦難消磨,沒有人會浪費休息時間去關心負責人的變動,還不如多歇一會兒,畢竟再過不了多久就又要投入到漫長的工作當中——但是她去了。
年輕的赫拉偷看着那一幕,她看到年輕人與被換掉的負責人進行交接,他們的臉上都隻有行屍走肉般的麻木,仿佛他們不是在進行工作的交替,而是在步入避無可避的黑暗之中。
一般工廠的負責人都不經常露面,他們好像在盡量減少與其他人接觸的機會,所以大家對他們都沒什麽印象,但這名新上任的年輕人卻沒有這麽做。
他經常出現在衆人的面前,在規定之内盡最大努力給予他們更多的休息時間。
那些無法改變的東西令人望而生畏,但那些可以改變的東西,他都做到了,然後給了他們,就好像在補償曾經的自己,還有仍舊身處火海當中的同胞。
于是有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他的名字,記住他的面孔,以及弄明白了一件事——生存權之争又有一個非常殘酷的地方。
他們永遠不可能改變自己的身份,獲得更好的生活。但這件事除了年幼的孩童,真的有人什麽都不清楚嗎?
……不過是和孩子們聞不到食物香味的商鋪一樣,這也是一個被編造出來的溫柔假象罷了。
但不論事情結果是好是壞,總有人能欣然接受它,并且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可個人的力量終歸是有限的,就算成爲太陽,也隻能照耀一小部分人。
所以在那名年輕人被替換之後,他也帶走了工廠裏的太陽。
随着這一改變,所有人又一同沉寂到了黑暗當中。年輕人不再年輕,最後死在了饑餓與疲憊之下。
時間過去,一切都輪轉了一圈,現在工廠的負責人竟然變成了他的女兒。
赫拉一直都知道,奧琳的願望是想進入一區,帶着她們一家都過上更好的生活。
她曾經反反複複地糾結,在想到底要不要告訴奧琳真相,告訴奧琳所有的事情。
她沒有這個勇氣,也不敢去打碎一個美夢,所以事情才變成了現在這樣……
赫拉閉了閉眼,重新再睜開眼時,她看到奧琳的面孔蒼白得幾乎透明,而她的言語也同樣如此蒼白無力。
“工廠裏……不是分配了住的地方嗎?”赫拉輕輕地說,聲音溫柔得像在害怕驚擾一隻蝴蝶,“那裏的條件應該會更好一點……去吧,奧琳,快去吧。”
“你現在已經可以……在禁令時間出門了。”
快去吧?多麽溫柔的一個詛咒呀。
多麽悲傷的一個告别啊。
奧琳再也忍不住,雙手捂住面孔,淚水從她的指縫間流淌而下,滴落到地闆上。
妮芙和瑪莎都想過來,媽媽也想過來,而她卻一把抹掉眼淚,扭頭向門口跑去。
外面早已陷入黑暗,運送能源的機器在半空中飛來飛去,巡邏的飛行器認出了奧琳,于是任由她往更黑暗的地方跑去。
沒有人去追她,因爲沒有人能追上她。
但有一雙眼睛卻跟随了她一段時間。
直到奧琳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基裏爾才收回視線,離開了窗戶邊。
環視着又窄又暗的破房子,基裏爾再也壓制不住心中的煩躁,猛地一甩手,将桌上的陶瓷盤打了下去。
“砰”的一聲,瓷盤碎成了好幾塊,碎片濺飛到了更遠的地方。
“奧琳·羅斯……憑什麽一個二區的平民現在也能過得比我好了?之後竟然還要在她手下工作?這是人能待的地方嗎!”基裏爾恨恨地踩上碎片,将碎片踩得“咯咯”作響。
“基裏爾·托特,别怪我沒提醒你,你知道自己現在的出境吧?”
一道冷漠的男聲倏地從背後響起。
基裏爾身體陡然僵住,慢慢地轉過身,看到窗戶外面懸浮着一架巡邏飛行器。
它的可視儀就像一雙人的眼睛,正死死盯住基裏爾。
基裏爾手腳一軟,差點就跪了下去:“父,父親……”
他忐忑不安地等待了那麽多天,幻想了無數種可能的情況,實在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遇上親生父親登門,真是吓死個人。
“拉,拉爾·瓦科夫已經确定在生存權之争中死亡,您交給我的任務完成了。這次事件純屬意外,不過我沒透露給卡蘭薩·勞任何信息!我之後,之後會好好待在二區,絕不輕易暴露身份,您不用擔心我會給您丢臉……”基裏爾完全不敢看窗外的飛行器,低着頭迅速說道。
那邊的人冷哼了一聲,說道:“不用擔心?我的臉不是早就被你丢盡了嗎?你這個廢物!”
基裏爾恐慌地開始道歉:“對不起,父親,對不起……”
“夠了,不必再說廢話了。”那邊的人打斷道,“你在二區還算有點用。那位大人下達了新的指示,指名道姓派你去做。”
“那位……大人?”基裏爾莫名惶恐。
“聽好了,這件事不允許有閃失。如果出現了什麽問題,我會親手把你的頭割下來,去向那位大人謝罪。”基裏爾的父親一字一頓地說。
“不,父親,絕對不會有問題,您一定要相信我……”
那邊的人根本不在乎基裏爾說什麽,再次打斷他道:“酒會之前,你必須确認以下消息是否屬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