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她昨晚上就把卡丢進了外衣兜裏,早上拎着一起走了,不然現在要求一人一卡,她就混不出去了!
“不用擔心,二區就不用刷卡了。”奧琳安慰她,“那裏都可以随便進出,我們有的時候還會去拜訪鄰居,沒有那麽麻煩的。”
踏出一區,四周頓時暗了下來。他們一個都沒帶照明設備,雖然附近的路蹭了點一區的光,勉強能讓人照常走,可再遠一點的地方怎麽辦?這黑燈瞎火的,況且二區看起來還那麽遠!
林小倩想到便問:“奧琳,爲什麽一區和二區隔得那——麽長?”
光線變暗了,奧琳的神情在光影中看不太真切,但林小倩忽然覺得,奧琳好像在憤怒。
那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憤怒。怒火早就在某一時刻被點燃,然後在漫長的時間裏,熊熊烈焰被消磨成了微弱的火苗,在風中搖搖欲墜,卻仍在燃燒。
奧琳輕聲回答:“那是因爲靠得近,二區的人就能夠用到光。”
“用到光?”林小倩愣住,“爲什麽不給他們用光?在那麽黑的環境裏呆那麽久,難道不會瞎嗎?”
姜迎憑借對林小倩的理解,說:“她沒有别的意思,應該在指視力退化……”
“我知道。”奧琳點點頭,“我知道林小倩隻是在說一個事實而已。”
林小倩瞪大眼睛:“所以……”
“我們每個月的生活額度隻有兩度。”奧琳的步伐變慢了些,“一度是電,一度是水,用完就沒有了,所以水和電都很珍貴,大家平時能省就省。但因爲額度也可以積攢下來,所以很多家庭一天都不開燈,久而久之眼睛就看不太清了。”
林小倩原本想說,這症狀叫近視,應該去配副眼鏡,但她看到奧琳的側臉,想起奧琳曾經說過的話,張了張口,忽地覺得自己的想法太過荒謬。
“雖然眼睛看不清楚的人越來越多,”奧琳背着手,看着遙遠的前方,說道:“但大家還是會這麽做。不開燈能省很多電,不然堅持不了一個月,不過我們就算是一個例外吧。”
姜迎拍了拍突然就垂頭喪氣的林小倩,接道:“你們會在晚上開燈嗎?”
“是啊,我們會在晚上讀書,我媽媽也鼓勵我們讀書。”奧琳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我們大概是除了強制教育階段以外,二區唯一一個堅持在夜晚讀書的家庭!”
不知道爲什麽,姜迎突然有點傷感起來。
他想了想,試探性地問道:“你們……你們用蠟燭嗎?”
“‘蠟燭’?”奧琳沉思了一下,“你是說地球時期會使用的那種‘蠟燭’嗎?我隻在書裏看到過,從來沒有在外面見過。母星資源有限,大概是不會再複原那些東西的。”
姜迎一說話就開了個壞頭,于是着急忙慌地想換話題:“這樣啊……那,就是那個……什麽……對!你平時都看什麽書?”
“你也看嗎?”奧琳沒在意姜迎的結巴,躍躍欲試地問道,然後說了一長串姜迎從來沒聽過的名詞。
哦不,他可能還沒聽懂……
你們難道把地球上的作品全都丢掉了嗎?殺人誅心啊!
姜迎簡直想抱頭遁地逃走,就在他絞盡腦汁的地想要怎麽回應奧琳的期待時,看見林小倩從一根被霜打了的茄子變成了一根精神抖擻的茄子,然後英勇地站了出來。
看到林小倩如此有自信,姜迎第一反應不是喜極而泣,而是想喊救命。
身上的擔子好像更重了點啊!
隻聽林小倩說:“别跟他這種沒文化的交流,我以前經常讀詩,奧琳,你讀詩嗎?”
等等,如果沒有“詩”這種體裁要怎麽辦啊!
姜迎又想原地抱頭,然後聽到奧琳回道:“讀呀!我也很喜歡讀詩!你喜歡哪首?我最喜歡《阿杜萊夫》裏面的金斯丁……”
姜迎茫然地看向林小倩,林小倩偷偷回了他一個更加茫然的眼神。
奧琳說完,意猶未盡地問:“你呢?你喜歡哪首?”
林小倩目移:“我喜歡……”
姜迎在旁邊幫她一起想。要不就用“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可這裏是地下啊!别說月亮了,連太陽都沒有!而且“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和奧琳剛才念的詩體裁完全不一樣!
或許是隊友當久了,林小倩和他的腦電波還挺同步,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要不是她腦子多轉了個彎,差點就把這句詩脫口而出了。
快想,快想,還有什麽……
随着和一區的距離變遠,他們走到了越來越多光照不到的地方,走進了黑夜。
林小倩忽然福至心靈,脫口而出:“不要……不要溫和地走入那個良夜!”
奧琳和姜迎都是一愣,紛紛看向她。
不要溫和地走入那個良夜。
老年應當在日暮時燃燒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雖然智慧的人臨終時懂得黑暗有理,
因爲他們的話沒有迸發出閃電,
他們,
也并不溫和地走入那個良夜。
四周寂靜,隻有林小倩的聲音回蕩。
但是她卻卡了一下殼。
記不住啦!
林小倩碎裂的表情隻出現了一瞬,就立刻被她收了回去,她若無其事地繼續念起了詩,暗戳戳地跳過了中間那部分。
嚴肅的人接近死亡,用炫目的視覺看出,
失明的眼睛可以像流星一樣閃耀歡欣。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您啊,我的父親,在那悲哀的高處。
現在用您的熱淚詛咒我,祝福我吧。
我求您,不要溫和地走入那個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一首殘缺的詩念完,奧琳沉默了良久。
她說:“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首詩。”
“這個……”林小倩在腦内瘋狂編理由。
“如果我見過了,我是絕對不會忘記它的。”奧琳慢慢地說,忽然展露出了一個笑容,“不過現在也一樣,雖然隻聽了一遍,但我記住它了。”
“不要溫和地……”
他們踏進了完全無光的地方,連彼此的模樣都勾勒不出來。
突然,天邊的“太陽”漸漸泛起了微光,一絲絲光線落到黑暗的二區。
低矮的房屋之間,在禁令時間一過就出門的大人、小孩擡起頭;因爲還未到法定年齡,因此不用去工作的兒童扒着窗戶,将頭伸出窗外。
他們望向“太陽”,無一例外。
“……走入那個良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