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琳眨了眨眼,仿佛忍去了什麽,看着林小倩說:“我說這些……是因爲我真的很感謝你。在進入生存權之争以前,我隻知道黑面包和水是什麽味道。黑面包是苦的,而且很幹很幹,所以大部分時候的水也是苦的,就算隻有一點點……”
“不過,現在我知道食物還有其他味道了!”奧琳話音一轉,眼底泛起笑意,“不隻有苦的,還有甜的、鹹的、辣的……不過我覺得甜的最好吃!”
“是嗎?我也這麽覺得!”林小倩跟着笑道,“那我再去拿點甜的東西過來吧,你多吃點。”
奧琳眼神微動,手緊了緊,開口道:“謝謝你,但是我……”
“對了,你不是說要回二區嗎?明天一早?”林小倩問,“你可以多拿一點打包起來,帶給你的媽媽和妹妹們吃啊!唔……這鬼地方的房間裏應該有冰箱之類的東西吧?實在不行就明天再買,帶回去還是熱乎的呢!不說了,我先去看看有什麽,再問一下人家明早幾點開始擺攤……”
林小倩實踐能力超強,說幹就幹,“唰”的一下站起來便走,一副幾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架勢。
“等,等等!”奧琳情急之下才發覺自己還不知道林小倩的名字,不禁懊惱了一番,說:“那個……”
“鄙人叫林小倩。”林小倩看出奧琳的難處,一點也不在意地自報家門。
“嗯,林小倩。這些,今天這些東西,雖然我現在還沒有能力,但我以後都會還給你的!”奧琳起身說,“還有,對不起!”
對不起,一開始找你隻是想利用你……
對不起,直到現在才……
“那什麽,”林小倩摸了摸鼻子,“我也還不知道你名字呢。”
“啊?”奧琳心中的忏悔卡了一下殼,“我,我叫奧琳……”
“好的奧琳,”林小倩笑,“我們再一起去看看其他吃的吧。”
奧琳怔了怔,眼眶有些發濕,這是她第一次被人邀請去“逛街”。
逛街這個詞,還是奧琳從書裏學到的。
二區的購買力很低,所以隻有幾間販賣黑面包的商鋪。不論一天下來有多麽勞累,大人們還是會舍不得休息就走出家門,在傍晚時攥着幾個星币去商鋪前排隊,買上幾條不夠一家人吃的黑面包。
即使二區落後、破敗而貧窮,布洛卡星嚴苛的法律也籠罩在那裏的上空,所以大人們不放心孩童出來購買食物,并不是擔憂會被打劫,而是在恐懼另一件事。
他們害怕孩子看到商鋪裏堆積的黑面包,害怕孩子們知道,原來這世界上不是沒有能夠填飽肚子的食物。
——而是他們沒有能力去獲得,也無法去獲得。
這樣的做法是正确的嗎?誰也不知道,誰也說不出來。
可是大家不約而同的,都在制止孩童們去往賣黑面包的商鋪。
不過奧琳是個例外,也有其他孩子闖出了大人們設下的“溫柔鄉”。
她不知道其他孩子是怎麽知道這個真相的,但她是在跑向死去的父親的那天,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黑面包香,看到了剛出爐的面包的熱氣。
她之前從沒見過熱氣騰騰的黑面包,因爲家離商鋪很遠,媽媽每次從懷裏拿出黑面包時,也已經冷掉了。
還好妹妹們都不知道。奧琳想。
幸好孩子們都不知道。剛買完黑面包的大人們想。
所幸孩子們輕松自由的童年如此短暫,短到他們隻來得及說話、走路、使用簡單的工具,再被強制學習完布洛卡星簡短的過去與冗長的法案,就要去做适合他們的工作。
兒童的工廠太遠,聞不到黑面包的苦香,也消磨了他們的時光。
直到他們長大成人,或者死在了殘酷的生存權之争裏,才明白一件事——原來這個世界是這樣的,跟我小時候完全不一樣。
奧琳回過神來,看見還在等自己的林小倩,便急忙繞過餐桌,走向對面那個正在等她的人。
——所幸她現在已經長大成人,從井底裏探出頭來,看到了世界的殘酷與真相。
這就夠了。
她以後會帶給媽媽和妹妹更好的生活的。
“——呸!今天這菜的味道是怎麽回事?一點都不新鮮!”
一桌子的食物被狠狠掀翻在地,昂貴的瓷盤碎裂,許多一口未動的食物就這麽成爲糟粕。
“大,大人!我這就下去叫他們重做!”
附近的下屬應聲直接跪下,顫抖着聽候吩咐。
“重做……”一名身着華麗、略顯臃腫的中年男子冷笑了一聲。
下屬噤若寒蟬,抖得更厲害了。
“算了吧,魯爾大人。最近維持人造太陽的能源又開始緊缺,飯菜的新鮮度變差也比較正常,您就暫且饒了他們吧。”卡蘭薩笑道,“我想他們也不是有意冒犯大人您的。”
他看向貝加那名抖得跟篩子似的下屬,問道:“漢斯,我說的對不對?”
“是,是的!勞大人!”漢斯顫顫巍巍地回道。
“哼……卡蘭薩,也就隻有你才會爲這些沒用的東西求情了。”魯爾從鼻腔裏哼了一聲。
“漢斯,你先下去吧。”卡蘭薩知道魯爾暫時不打算追究這件事了,于是揮退漢斯,回道:“見笑了,魯爾大人。隻是我出身平民,自小生活艱苦,哪怕已經受到了您的青睐,那些經曆也依然影響着我啊。”
“我看你就是大魚大肉吃少了,一天到晚說這些有的沒的。對了,你今天不是去了一趟下面的餐廳嗎?巡視的怎麽樣?”魯爾問道,“聽說你在那裏給别人轉星币了?”
“還是什麽都瞞不住大人,我想大人也知道了那兩個人的身份了吧。”卡蘭薩明知魯爾在打着“聽說”的名義監視自己,仍舊保持着風度翩翩的笑容和順從的姿态,“兩個剛結束生存權之争,初到一區,還沒完全适應的孩子罷了。不過看到懵懵懂懂的她們,我倒想起了當初的自己……”
“停停停,别再回憶你那過去了。”魯爾頭疼地打斷他,“來,叫人上兩瓶酒來,我們聊聊斯蒂芬這個老不死的昨天那事……”
卡蘭薩笑容加深了點,應道:“馬上,大人。”
毫無意義且浪費時間的談話持續到深夜,魯爾喝得不省人事,終于閉上了他聒噪的嘴。
漢斯照例将醉酒的魯爾帶回住所,卡蘭薩則仍留在這個奢華的房間裏。他神情冷淡下來,陷進身後的椅子裏,然後慢條斯理地解開襯衣頂端的兩顆扣子,望着杯中昂貴的酒水。
沒過幾分鍾,他的助理走了進來。
卡蘭薩沒有擡頭,伸手擡起了那隻裝有酒水的高腳杯,說道:“如何?”
“大人,她們是從編号D-894次生存權之争出來的備選者。一個叫林小倩,之前屬于一區福利院,一個叫奧琳·羅斯,屬于二區,兩人都無任何可疑之處。”助理恭敬地說。
酒水在卡蘭薩的眼中搖晃,他淡淡地說道:“D-894,我記得這是基裏爾·托特所在的那場生存權之争,她們是和基裏爾·托特一起走出來的?”
“D-894存活人數爲6人,除了基裏爾·托特、林小倩、奧琳·羅斯之外,還有蘇枕與肖景這兩個人。”助理聽出他的意思,立即詳細地說道。
卡蘭薩“嗯”了一聲,沒有流露出多餘的興趣,接着說:“監控回收得怎麽樣?”
“有關基裏爾·托特的錄像全部被損毀了,他們正在加緊恢複。”助理如實回答。
卡蘭薩終于看了他一眼:“需要多久?”
“數量龐大,可、可能要到明天……”助理低下頭,不敢與卡蘭薩對視,但他知道這個答案絕對無法讓卡蘭薩滿意,于是又說:“不過我們證實了基裏爾·托特在那兩名接應長的執法記錄儀說過的話。一枚生物芯片在回收過程中确實被留在了前往母星返程飛船的路上。”
“哦?”卡蘭薩若有所思,“他當時指認的人是誰?”
助理說出了一串名字。
“去查他們的監控錄像,如果也被損毀,一并修複過後在明天晚上之前交給我。”卡蘭薩吩咐道。
“是……”助理有點困惑,不知道大人怎麽突然就對這些人感興趣了。不久前聽到基裏爾·托特犯下誣陷罪時,大人聽了連真假都不在意,可現在又……
他将自己不敬的想法趕出腦海,對卡蘭薩行了一禮,就要從房間裏退出去。
這時,卡蘭薩又吩咐道:“剛才那件事,再留意一段時間。”
助理反應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卡蘭薩在說什麽,應道:“是。”
助理退出房間,卡蘭薩端着酒杯站起身,來到一扇落地窗前。
外面的景色一如既往,光影迷疊,熱鬧得令人生厭。
他注視了一會兒外面的景色,然後手腕微傾,杯中酒液随着他的動作一點點浸透了腳下的地毯。
“我嗅到了機會的味道。”他含着笑,任由空酒杯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