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砂金并不喜歡雨,因爲他人生每一次的失去,都伴随着這該死的恩賜,讓他分不清血與水的區别。
在他還不以“砂金”這個代号稱呼自己的時候,他名字是:卡卡瓦夏,意爲被母神眷顧的孩子。
他的母親希望把好運寄托在這個孩子上,而事實也的确如此。
卡卡瓦夏很幸運,他出生的時候,整個沙漠已經連着三個月沒有降下一滴水,但伴随着他嬰兒的啼哭聲,那時的整個沙漠,都被一場大雨浸透。
直到後來,卡卡瓦夏才知道,那場雨,是公司的驅逐艦降臨星球表面之後,通過科技手段,降下的第一場雨。
巨大的飛船遮蔽天空,埃維金人将其視爲神迹,卻不知道,一切命中注定的恩賜,其背後皆有代價。
無主的茨岡尼亞,一顆表面被多顆恒星的太陽風影響的星球,狂躁的罡風雕刻着星球的地表,卻不舍得用甘露來清洗表面的塵埃。
所以,在幹枯裂開的大地上,誰能掌握水源,誰就是埃維金【蜂蜜】的主宰者。
但蠻荒之地的求險者遠遠不止一人,除了埃維金以外的另一個種族———卡提卡。
卡提卡是沙漠地帶最嗜血的蠻族,他們用鮮血代替甘露,用武力征服自然,對他們來說,擅長交涉和談判的埃維金人就是天生的小偷,罪犯和騙子。
人類的劣根性,使得即使外界發生再大的災難,内部也難以停下内鬥的腳步。
公司的到來,沒有将兩族從争鬥的宿命中解脫出來,反而,在卡卡瓦夏模糊不清的記憶中,在他出生的那場雨後,家中那個頂天立地的身影,就在前往卡提卡部落的旅途中,一去不返。
是的,卡卡瓦夏的父親,沒能推動兩族的和諧,反而,他成爲公司艦船遮天蔽日陰影下的第一個犧牲品。
“姐姐,爸爸去哪兒了?”
“卡卡瓦夏乖,爸爸啊~隻是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幫我們找喝的了。”
“那他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啊?”
稚嫩的童聲,使得另一個大不了多少的聲音陷入了微微的哽咽,但很快,就強行恢複了平靜。
姐姐撫摸着卡卡瓦夏金色幹枯的頭發,一邊又一邊将其扶平,似乎這樣,就能将内心深處的悲傷抹去。
“爸爸,一定會回來的,你還記得媽媽說過的話嗎,我們埃維金人,會在「卡卡瓦」的極光下重逢,會………會……”
說到這裏,姐姐的聲音被另一場巨大的聲音覆蓋,無數的液體從卡卡瓦夏的頭頂落下,讓他分不清雨水和淚水的區别。
隻有姐姐的聲音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的回響:
“「願母神三度爲你阖眼」”
“「令你的血脈永遠鼓動」”
“「旅途永遠坦然」”
“「詭計……永不敗露」”
這是卡卡瓦夏記憶中的,第二場雨。
“呃———啊!”
冰冷的刺痛将砂金從回憶中打撈出來,現實的觸感并不如回憶中那般柔軟,而是真實到令人窒息。
“從我的………腦子裏,滾出去!!”
砂金怒目相向,眼神如同一隻受傷的野狼,兇狠而嗜血,冰冷的目光比刀鋒更令人心寒。
“哈哈哈。”
但砂金内心中産生的虛影卻沒有一絲畏懼的情緒,因爲正如他所說,他和砂金本質上就是一個人,是他性格的一部分,是「同諧」的命途力量在内心深處剜下的一塊肉。
“哈哈,卡卡瓦夏,卡卡瓦夏,現在的你,還會用這個名字稱呼自己嗎?”
虛影砂金臉上的笑容充斥着可憐與虛僞,毫不留情的嘲笑砂金的行爲和現狀。
“你明明知道的,你什麽都知道,你的父親,母親,姐姐,一切的家人,實際上不是死于卡提卡,而是卡提卡背後的———「公司」”
“你什麽都知道,但還是像一條可憐的哈巴狗一樣加入了公司,明明每天能看到「市場開拓部」的大人物就在眼前,卻不能親手爲氏族的親人們報仇,啊~真可憐啊,地下的家人們要爲伱哭泣了哦,小卡卡瓦夏。”
“夠了。”
砂金用呵斥停止了虛影繼續說下去的念頭,雙手緊緊握拳,任由指甲刺穿手掌的皮膚,卻還是無法發洩出内心深處的憤怒。
因爲他知道,無比清楚的知道,這個同諧的新生兒,說的全對。
砂金的父親,母親,姐姐,所有的親人,朋友,和埃維金人這個名字,都伴随着下一場巨大的雨水流逝在陰謀之中。
對于砂金父親的死亡,公司承諾,會支持埃維金人對卡提卡部落發起讨伐,建立一個聯合酋長國,讓埃維金再也不會因爲貧困和陷入困境。
埃維金人将戰役選擇在一場雨夜,因爲他們相信,雨水是地母神的賜福,會給予他們力量。
但可惜的是,當他們将卡提卡引入部族的領地,迎接他們的不是公司的承諾和救援,而是從天而降,如雨水一般,從天空降下的炮彈。
那一天,埃維金人濺起血染紅了雨雲,地母神的孩子,終究是敗給了天空。
卡卡瓦夏的運氣一向很好,在計劃實施的前夕,姐姐将他送出深谷,讓他向着山外跑,頭也不回的跑。
至此,埃維金人七千人死于漫天的炮火,三千人失蹤,而自以爲被公司選中的卡提卡,也被打上「滅絕種族罪」,以另一種方式被公司鏟除。
整場事件,最後在銀河的曆史上,隻是化作了一行小小的注腳:「第二次卡提卡—埃維金滅絕案」
畢竟這樣的事情,每時每刻都在銀河中發生。
一顆大樹生長起來,需要三年甚至是十年,但砍倒他,三秒就足夠了。
砍伐者不會在意樹上有多少年輪,隻會在乎這顆名爲「星球」的樹木,能不能賣出一個好價格。
砂金踉跄着步子向前,強迫自己無視大腦中虛影的聲音,手中死死地捏着那袋低賤的寶石,向着影視樂園内部走去。
突然間,一個小小的人影出現在砂金的視網膜上,讓他忍不住吐槽。
“先是幻覺,又是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皮皮西男孩,難道下一步,就要讓我擢升同諧令使了?”
砂金用拙劣的玩笑掩蓋着身體和精神的不适,聽見砂金的腳步聲,男孩轉過身來。
他的衣服破破爛爛,隻能勉強遮住衣物下瘦小的身軀,臉上因爲營養不良顯得幹枯瘦癟,隻有一雙眼睛閃亮不凡。
“你?你是………?”
看到那雙眼睛的瞬間,砂金的瞳孔也不自覺地放大。
因爲,那是一雙如同寶石般漂亮的眼睛,美麗的像天邊的極光,被束縛在小小的眼球之内。
“先生,你是迷路了嗎?”
孩子的聲音清脆且好聽,雖然因爲缺乏營養而顯得有氣無力,但還是展現出獨特的風格。
影視樂園門口閃閃發亮的鍾表小子雕像反射出兩人的樣子,将孩子的瞳孔彰顯的更加耀眼。
那是一雙,和砂金一模一樣的「眼睛」。
而在影視樂園的頂端,帶着面具的高大身影,看着兩人之間的互動,面具下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絲弧度。
“很好,卡卡瓦夏,就讓我看看,爲什麽本體認爲你有讓我主動邀請的………”
“潛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