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在這兒,長在這兒。
早年——他當了萬事司的無憂客。
那時,他意氣風發。
年輕的張小乙每天都會帶着他兄弟們在城中巡遊。
哪怕這其實不是他的活,這是武侯的事,他也依然樂此不疲。
每當他鬧得不像話時,文公就會出來訓斥于他。
當時,他帶在身邊,跟他最緊的一個,是查小良。
他當他是弟弟。
他當他是哥哥。
淚水瞬間湧入了張小乙的眼眶。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時早已經讓眼垢糊得混濁不清。
不知什麽時候……一切都變了。
桌上,是文麗爲他做的早粥。
已經涼了。
但張小乙卻竹筒倒豆子,稀裏嘩啦的全倒進肚子裏。
哪怕冷了,也依然讓他覺得,香。
嗯。
文麗手藝是越來越好了。
将來也不知道會便宜哪個孫子。
他低頭信手從旁邊抽出了三支香來。
他知道,文麗其實喜歡他。
但他向文公發過誓,要保護文麗一輩子。他當文麗是晚輩,又豈能接受文麗的心意?
何況小良的賬還沒算呢。
查小良。
他的兄弟。
那個緊跟着他,總是用崇拜的目光看他的大男孩。
查小良外表秀氣,經常被人欺負。
所以他對經常幫助他,保護他的大哥張小乙十分信任崇拜。
這一切,直到上面給他們了一個任務。
羅王的一個女兒被盜走了。
那是一個小女孩。
還未成年呢。
突然之間,在王宮裏,說不見就不見了。
這豈非是咄咄怪事?
王宮,本該是防衛,保護最爲嚴格的地方,但小公主卻偏偏走失——丢了。
所以,一時間,所有的力量都出動了。
經過大量人力排查,最終,目标指向了一個勢力。
無憂洞。
這是一個建立在羅京龐大地下水道系統的勢力。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一群花子站了那裏,建立了一座神秘詭異的地下世界。
爲了維持這個地下世界,他們就幹起了人口生意。
很多小孩,婦女失蹤案子,别奇怪,找不到吧,在他們那兒,這一準兒是他們幹的。
那爲什麽清理不掉他們呢?
因爲——王宮的地下水系統,也在他們手上。
無論是地上的武侯,城衛軍,還是龍騎禁衛,甚至萬事司的無憂客——都不能靠近王宮。
包括了王宮的地下水道系統。
不過,這一次,小公主丢失事情太惡劣了,于是各方聯手,進剿地下水道。
這一路上,他們遇到了重重危險。
甚至與之相比,誅殺那些妖魔鬼怪也沒什麽難的了。
機關,暗器,陷阱,圍殺。
甚至,對方亦有,高手。
一群皮膚發黑的高手。
經過血拼,他們發現,這些黑色皮膚的人,在這沒了光的地下世界,太難對付了。
這是一群海外夷種。
難以置信。
竟然有人暗中私蓄此輩進行訓練。
由此可知這是一個大陰謀。
雖然有這些黑色夷種斷後,導緻敵人主要人員盡數逃盡,但也可知道其背後必然有一隻黑手藏在其中。
隻是上下皆無所得罷了。
最後,這麽大個案子,竟然是不了了之!
張小乙幾乎氣炸了肺。
因爲那夜一戰,一直緊貼他的兄弟查小良爲了替他擋刀,死了。
他原本是想保護查小良,就像哥哥保護弟弟的。
結果卻反過來了。
然後……他就擺爛了。
心心念叨的案子不讓查了,那是所有職司都想掩住的蓋子。
那他還幹什麽?
還有什麽值得他幹的?
此後他散盡家财。
所有兄弟他都照顧了。
照顧不到的他也盡力了。
他問心無愧了。
唯獨……查小良。
他就一個人。
死了就什麽也沒了。
連個家人也沒有。
也沒有妻子後人。
什麽都沒有。
張小乙點上香,給面前的五尊閻魔君天子像上香。
他不知道害了查小良的幕後黑手是誰。
他隻能祈禱,讓神明去對付那個人。
小良,哥哥對不起你啊。
心裏一歎,他出門了。
和往常一樣,在對門客棧順了塊餅子,他來擺地攤了。
正如他自己的方式,他不是爲了賺錢。
他隻是爲了觀察。
他在繼續查那案子。
用他自己的方法。
哪怕是如此低效,如此笨拙。
可他不放棄。
他始終覺得,那個幕後黑手沒有走,他仍然躲藏在羅京深處。
當然,一如既往。
他什麽也沒等到,什麽也沒查到。
但他遇到了一個人。
一個外地人。
雖然是個外地人,卻已經學得像樣了羅京口音,還有一些官話味。他原來所在,不是西都,就是南都了。
隻有這兩個地方,有大量朝廷官吏,說官話。
如果是其它地方,口音必是有濃郁難洗的方言。
這個外地人,衣服雖普通,但應該薄有身家。
至少,他該不可能是一個人到的羅京。
哎呀!
這樣一個人,不正好可以成爲他的新租客了?
查小良死了。
張小乙放不下。
他已經不上工了,沒了生計收入,所得全是靠出租查小良房子來維持。
隻是……查小良的房子還不錯。
屬于那種,窮人租不起,有錢的看不上那種。
所以已經三個月了,沒新租客下,他也就沒收入。
現在已經快要承受不住對門客棧莫小米的威脅目光了。
而面前這個人,他吃定了。
“……”
一陣尴尬。
張小乙先開口了。
“好了,走,我帶你看房去,你瞅瞅這天,快黑了,你不是想住店吧!哎呦,羅京的客棧,它可不便宜。我對門一家客棧,收費已經算是便宜的了,住一天你知道多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