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數日,拖拖拉拉的霸州軍終于抵達宿遷。
十多萬人的規模很是龐大,幾乎駐紮的到處都是。
作爲最精銳的部分,霸州騎兵由劉七掌控,一些有甲的步兵由劉六掌控,至于其他雜七雜八的數萬人則由齊彥名、趙燧等頭領分領。
另外一些民夫、家眷、無家可歸追随來的流民,則圍繞着這些主力兵馬的營帳,混亂的雜居。
臨近入夜的時候,裴元看到營地邊緣的人,開始成群結隊的離開。
睡到半夜,裴元被營外的喧鬧驚醒。
起身看時,便見遠處火光照的通亮,到處是歡聲笑語的動靜。
裴元心裏清楚,這想必是那些被裹挾的百姓,四處劫掠歸來了。
那些因爲失去家業一無所有的百姓,展現出了最強的攻擊性。
他們浩浩蕩蕩的洗劫着宿遷縣周圍的村莊,幾乎沒有任何底限的搶走他們想要的一切東西,糧食、女人、農具,甚至房頂上那點稻草。
裴元默默的看了一會兒,聽到身後有窸窸窣窣的動靜。
回頭一瞧,原來是焦家的小美人醒了。
小美人迷惑的看看裴元,見裴元向她招手,猶豫了下,可能是覺得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沒有太多反抗的餘地,便乖乖的披衣而起。
她到了裴元跟前,先是借着月光看看裴元,又順着裴元的目光向外看去。
焦小美人兒已經被擄到霸州軍有些日子了,對這樣的事情并不陌生。
見到焦小美人兒過來,裴元指了指一處安靜的營地,“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嗎?”
焦小美人兒疑惑的看着裴元,搖了搖頭。
裴元臉上帶着某種充滿了惡意的笑容,“那就是趙燧趙副帥的營地。”
說完,裴元順便嘲弄着給出了點評,“有些好聽的話,說着可真容易啊。”
焦小美人兒看着裴元笑着的側臉。
她并沒有覺得裴元身上有任何開心的意味。
裴元也沒再繼續看下去,徑直回去擁被躺下。
焦小美人兒耐不得冷,很快也回去睡自己的。
霸州軍到了宿遷,一些原本的計劃,理論上也到了實行階段。
隻是裴元還未發話,衆軍一時無措。
這一日,程雷響忽然到來。
原來,南直隸諸多衛所的兵馬已經彙聚到了桃源縣,隻是王大司馬密告程雷響,如果不是裴千戶親口發話,後續的一切計劃都休提。
這下頓時讓霸州軍犯了難。
若是就這麽放了裴元回去,誰敢保證裴元之前的算計有沒有埋坑?
再說,這麽一長串的計劃,若是離了裴元這個決策者,很難保證後續執行的時候,會不會出現偏差。
裴元對王敞這一手也有點意外。
隻不過,這對裴元算是好事。
起碼能顯著的加強自己在霸州軍心中的分量。
裴元倒是有辦法讓王敞相信,這計劃确實是自己的本意。
但是他還是想觀察一下,霸州軍的頭領們會怎麽做。
裴元能夠感覺到霸州軍高層的糾結,程雷響都來了第五天了,劉六、劉七和趙燧他們還沒拿出一個主意。
最後或許是知道再拖下去,就有麻煩了。
趙燧親自來對裴元說,“霸州軍不會不講道義的,霸州軍中可以任由裴千戶來去。”
裴元聽了想笑。
道義這種東西,在對待裴元的時候,就忽然出現了。
或許,就連在趙燧這種心裏還有信念的人眼中,人和人也是不同的吧。
再或許,裴元這樣的,在他們心中才算是人?
而面對那些被擄掠來的百姓,隻要捂住自己耳朵,就能像君子遠庖廚一樣,心安理得的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所以,在他們眼中,那些莫非都是刍狗?
所以,内閣大學士梁儲的兒子,在鄉間殺了二百多戶,幾乎屠盡了村落,他的父親仍然能被視爲正人君子,朝中賢德?
朝廷士大夫是這樣的邏輯,霸州叛軍也有着同樣的邏輯。
那麽,這就是這個時代的邏輯。
而裴元慶幸的是,經過不懈的努力,他在這些人眼中,已經是人了。
大家已經可以在道義層面交談了。
裴元在霸州軍中的這些日子,見識了不少的醜惡。
他本以爲這些會拖累自己的下限,讓自己變成一個更加現實的人。
但萬萬沒有想到,這次的經曆會讓他意識到,自己已經站到了道義的層面上。
趙燧給出的回答在裴元的預想之中,裴元對此沒有特别的激動,但也領情。
隻不過嘛,裴元還沒把霸州軍吃完,在确認這裏安全之後,他沒必要急着離開。
于是裴元便道,“那就讓齊大帥帶一支兵随我去一趟桃源,稍後再護送我回來。”
趙燧聽了有些意外,口中的稱呼有了些變化,“裴賢弟爲何還要回來?”
裴元故作無奈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也知道,我本是爲甯王而來的。如今事情也沒個結果,總要先聽聽甯王的意思,再做後續的打算。”
“小弟之所以能夠讓那麽多人信服,靠的就是信譽二字。”
“要是甯王死心了,那我也該離開了。若是甯王還想再談談,我也能幫你們雙方說說話。”
裴元說到這裏,半真半假的勸說道,“甯王那裏,也是一條路。”
趙燧默然不應。
聽到裴元願意繼續留下,劉六、劉七都很高興。
第二天一早,霸州軍就拿出了一千騎兵陣容,送裴元去桃源縣和南京兵部尚書見面。
跟着同去的不止齊彥名,就連劉七和趙燧也一起同行。
齊彥名見到裴元,指指臉上的傷,擠眉弄眼了一番。
因爲焦小美人兒的事兒,他分别和劉六、趙燧打了一架。
裴元覺得這家夥,還真是夠意思,便趁着其他人閑話,對他抱拳道,“多謝齊大帥了!”
齊彥名笑着,胸脯拍的砰砰響,“見外了!你給我指了那麽好的路子,以後叫我小齊就行。”
接着,像是加重語氣一樣,右手用力揮了揮,“我現在,可是最信伱啦!”
裴元看着齊彥名,不由感歎了一句,“你呀,路走寬了。”
“什麽?”齊彥名有些不明所以。
裴元在馬上哈哈笑了笑,也不解釋。
等到了桃源縣,這裏早已經擺開了架勢。
一層層的軍陣,成掎角之勢遍布城郊。
劉七見狀有些不解,向裴元詢問道,“賢弟,不是說隻是做戲嗎?”
裴元都不用找人詢問,直接淡定道,“空營。”
他随便猜猜就知道那些人是怎麽想的。
要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假打,當然沒法給上面報賬。
城上城下這麽多人看着呢。
總不能和北京保衛戰一樣,也先就出了一張嘴輸出,滿朝文武就刷出了再造大明的功勳。
南直這些戰報,可不是自己批條子的。
所以這個營地立在這裏,意義就十分重大了。
那些看不見的人員損失和裝備損失,都要從城外的戰場來出。
“是嗎?”劉七聽了裴元的話,将信将疑。
他索性找了個叫砍破天的頭領,帶了幾十騎過去看看。
營地那邊已經從瞭望台上看到了這邊大隊騎軍産生的煙塵,等看到有小股騎兵靠近,直接扔下營地就跑了個精光。
那砍破天于是回報,“活蔣幹所言不虛,等我們過去,人果然跑的精光,是個空營。”
劉七看着裴元贊道,“賢弟果然料事如神。”
裴元嘴角抽了抽,已經開始爲自己那匪号感到羞恥了。
這次跟着過來的,當然不止劉七和趙燧兩個頭領,還有砍破天、大金剛、滿天星、大老虎、獨行狼、劉備關羽張翼德這六小頭領。
那爲什麽這麽多名字,是六個頭領呢?
因爲“劉備關羽張翼德”,這是一個人!
衆騎浩浩蕩蕩,逼近了桃源縣。
已經有逃兵進城回報了軍情,城中已經明顯緊張了起來。
好在這會兒桃源縣的戰力空前的強大,不但有十幾個衛的兵馬進駐,就連南京兵部尚書也把臨時差遣的衙門挪到了這裏。
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十幾個衛各掏家底,也湊出來快三千精兵。
而且這些大多都是家丁,頗有戰力。
是的,這就是傳說戰鬥力最猛的選鋒家丁。
明朝時因爲軍屯和衛所的腐敗,讓一線貪污的軍官産生了強烈的危機感。
發下來的軍費都被我貪污了,真要打仗的時候,難道自己拿頭去送?
可惡啊!
這明怎?定體問啊!
但若是把國家的軍費,拿去養國家的兵,總感覺虧了點什麽。
于是,許多一線武官,在貪污之餘,就拿出來一小部分,訓練自己的家奴。
這樣的話,錢是花的國家的,兵是給自己養的。
遇到戰事,關鍵時候能夠保命;就算不打仗,有這麽一堆家丁,也是說話的本錢。
于是桃源縣内外的局面如下。
城外有名義上九萬大軍,城内有一個兵部尚書,十幾個指揮使,以及三千不在編的家丁。
所以等看到煙塵滾滾,大量的霸州軍騎兵出現在地平線上時,除了那些深信城外有九萬大軍的人,上上下下都開始慌亂了起來。
王敞帶着一衆指揮使,都緊張的站在城頭。
有幾個指揮使是剛剛襲職的,因爲啥都不懂,身邊還帶了個老成些的管家。
這管家雖然也不懂打仗,平時連大門都沒出過幾回,但是優點卻十分耀眼,因爲他們擅長管理家丁,個個是一把好手。
上千騎兵行動起來如同山崩地裂,但等實際鋪開在城前,卻也就那麽回事。
這讓城頭上衆多武官的心情放松了些。
這時,就見叛軍中有一人上前,大叫着讓城上人下來答話。
旁邊的桃源縣令不知輕重,在旁建議道,“要不要趁賊人上前,直接射他一箭?”
衆多指揮使都白了那個老六一眼。
王敞已經在城上看清,過來喊話的正是陳頭鐵。
他當即對左右道,“我聽說霸州軍這次南下,有不下二十萬衆,這些應該隻是前鋒。咱們城小,隻怕不能力敵。”
早知道這事兒有貓膩的杭州前衛指揮使徐豐,立刻捧哏道,“大司馬計将安出。”
王敞答曰,“我打算學諸葛武侯,擺一出空城計。待我單人獨馬下城,說退來敵。”
衆指揮使聞言紛紛側目,真尼瑪不要臉啊。
你王敞什麽逼樣,敢把自己比作諸葛武侯?
王敞說完,見沒人接話,瞧向杭州前衛指揮使徐豐。
卻不料徐豐是個有底限的人,見王敞居然這麽沒有逼數,竟然不吭聲了。
倒是桃源縣知縣黃有爲慌忙道,“大司馬豈可輕身?咱們謹守門戶便可,想來朝廷的大軍也快到了,這些賊騎不敢放肆的。”
王敞都準備再搏一把政治第二春了,這會兒還要什麽臉。
反正有黃有爲作證,當即道,“我的性命是性命,這些桃源縣百姓的性命就不是性命嗎?你們守好城門,待我去去就來。”
王敞氣勢凜然的直接下了城池,見道旁栓有健馬,便要一躍而上。
可惜身小腿短,沒有爬上去。
好在有忠心屬下,趕緊上前把他馱了上去。
衆人也不敢打開北門,趁人不備,從西門将王敞放了出去。
王敞繞城小半周,來到霸州叛軍之前。
陳頭鐵對他道,“大司馬稍待,千戶這就過來見你。”
王敞知道上上下下都在瞧着,矜持的點了點頭。
遠處的在騎兵中的裴元,也看清楚是王敞。
當即對劉七說道,“那便是南京兵部尚書王敞,之前的銀子便是走通了他的關系。”
劉七連忙擺手道,“好兄弟切莫再提銀子的事情,我們豈會多心?霸州軍已經從兄弟這裏獲益良多了。”
裴元見王敞離城約莫有一箭之地,當下也不怕人認出來,直接道,“我去見見他,把事情定下來。”
說完,就策馬向前行去。
王敞見果然是裴元過來,這才松了口氣。
連忙道,“程雷響雖來傳令,讓我聚兵桃源,但是不見千戶一面,下官心中總歸是不踏實。也不知道有沒有耽誤千戶的事情。”
裴元笑道,“無妨的,你做的很對。”
裴元說着,大緻給王敞介紹了下自己這邊的情況,“本千戶到叛軍中這數日,基本已經摸清了情況。看來咱們之前對霸州軍的判斷,大緻是正确的。”
王敞這幾天的壓力不小,有些緊張的說道,“下官已經拉攏來不少衛所參與此事,現在就是想回頭也來不及了。”
說到這裏,終究是有些不放心的問道,“霸州叛軍那邊不會出岔子吧?不知千戶對咱們的計劃,有幾分把握?”
“幾分把握?”裴元愣了愣,不知道該怎麽給自己的頭牌,解釋眼前的局面。
他想了想,沖霸州叛軍那邊招了招手,大聲喊道,“小齊,過來!”
裴元喊完直接回頭,看着王敞笑道,“他要肯來,我就保他。”
王敞懵逼的問道,“誰啊?”
小齊是什麽鬼?
聽着遠處的馬蹄聲響,裴元淡定的說道,“霸州賊帥,齊彥名!”
這兩章主要是給裴元道德解綁。因爲總有一些讀者不理解,認爲穿越者明明有能力,卻不作爲,或者不去幫朱厚照,改變曆史什麽什麽的。這一章正好寫到了趙燧,這個趙燧像不像那些讀者心目中的裴元?兵強馬壯,懲奸除惡,希望天子能夠振作。最後呢?被朱厚照做成了人皮馬鞍啊大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