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看着趙燧,心道,這趙瘋子還真踏馬是趙瘋子。
這麽能作死的麽?
說歸說,鬧歸鬧,别拿大哥名字開玩笑啊。
當初,朱元璋爲什麽好端端的搞文字獄,殺得血流成河?
不就是因爲名字的問題嗎?
元末大亂的時候,有一個豪傑叫做張九四,事業做大之後,覺得名字不甚體面,就找來一個讀書人幫他想個好名字。
這個讀書人雖然覺得九四哥對我也不錯啦,但是你一個山豬能吃什麽細糠?
區區運鹽苦力,看把你能的。
可憐我寒窗九年,沒想到竟然要爲你這種人做事。
于是這個讀書人就抖起了小機靈,又内涵又陰陽的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做“士誠。”
這位九四哥,就是縱橫江浙一代的豪傑,張士誠!
後來隔壁的朱八八事業也起來了,八八哥就讓人也給自己換了個大氣的名字。
喚作元璋。
這一天,有人對八八哥說,“八八哥,伱覺得張士誠這個名字怎麽樣?”
八八哥就商業互贊了一下,“士誠這個名字不錯呀,待士以誠,很有氣度。”
于是那人便拿來一本《孟子》,翻給八八哥看。
于是在某一頁赫然便看見圈着幾個字,“士誠小人也”。
這個時代的書籍都是沒有标點符号的,隻能閱讀的時候圈點句讀。
那句話的斷句應該爲:士,誠小人也。
然而呢,懂得都懂。
那個讀書人就是故意這麽擦邊惡心張士誠的。
“沒文化的蠢蛋!成了一方霸主又能怎麽樣,就算被人罵了也不知道!哈哈哈!”
于是八八哥怒了,讀書人的心怎麽這麽髒啊!
這幫家夥不會也偷偷罵我吧?
——我踏馬殺殺殺殺殺!
從此朱八八不但刻苦的學習,而且堅持看朝臣的奏章。
處理政事倒是其次,好不容易學了一身的本領,就踏馬想知道有沒人偷偷罵老子。
我殺殺殺殺殺!
裴元默默想着,假如霸州叛軍真的能成功,達成他們建國扶賢的願望。
隻怕這位趙燧趙瘋子,會是第一個被人拉出去亂刀砍死的。
這趙瘋子似乎察覺到裴元看他,忽然回過頭來向裴元笑了笑。
裴元吓了一跳,旋即臉色恢複正常。
便聽趙燧盯着裴元繼續道,“來,你給我說說,是哪來的劉玄德。”
不等裴元回話,趙燧就笑道,自顧自道,“劉玄德怎麽也算大漢皇叔、漢室宗親,你說的這位,莫不會也是朱明皇族吧?”
裴元越發覺得這趙燧是真的有一套。
裴元整理了下思緒,正要開口。
就聽趙燧冷不丁來了句,“甯王?”
卧槽!
裴元懵逼了,這是魔鬼吧?老子隻是随便起個話頭,引起說辭,你就這麽直接掀我的底牌?
就見趙燧又笑了笑,“哈哈,說着玩的,你說你的。”
這踏馬讓我還怎麽說?
裴元覺得有點後悔。
剛才老子說什麽劉玄德,老子怎麽不說王二狗?
不過。
裴元心中一動,這似乎也是個機會啊。
于是裴元便向趙燧詢問道,“先生爲什麽覺得會是甯王呢?”
趙燧哈哈笑道,“當年燕王朱棣造反的時候,哄騙了甯王朱權的數萬兵馬,又和他約定平分天下。結果燕王得了皇位,把甯王扔到江西那等山川口袋裏。”
“老甯王看的開,後代子孫就不好說了。我聽說現在的甯王到處畜養盜賊水匪,在江西圈占土地,搶奪行商,他要是造反,我一點都不意外。”
裴元聽到這裏心花怒放。
這特麽是什麽神助攻。
這些話由趙燧這個霸州叛軍的自己人說出來,可比自己說出來要靠譜的多了。
隻不過,趙燧說完,特意又給劉六劉七二人強調了一句,“那甯王可不是什麽好東西。他的所作所爲,連咱們都不如。”
裴元聽了也不反駁,贊同道,“确實不是什麽好東西。”
說完,正色對三人道,“不過這次确實是他讓我來的,目的嘛,剛才趙先生說的很明白,他想造反,覺得各位能助他成就大業,所以前來相邀。”
劉六、劉七聽了都哈哈大笑。
劉七不屑道,“我有兵馬十來萬,他有什麽?也敢不自量力的來招攬我。等我擊垮了那陸完的大軍,奪下北京城,到時候還有他朱家什麽事?”
裴元聽了,适時的輕歎一聲,“難啊。”
劉七聞言有些不痛快,卻也不顯怒色,瞧着裴元笑道,“怎麽?兄弟瞧不上我?”
裴元連忙搖頭,誠懇說道,“霸州軍僅僅年餘時間就橫掃河北、河南、山東,不但聲勢未曾削弱,還鋒芒正盛,積兵十餘萬。以草莽之身,成就今日之業,就是當年的漢高祖劉邦,明太祖朱元璋也不過如此。”
劉六、劉七聽了,都哈哈大笑,看裴元也順眼了不少。
趙燧不說話,想聽裴元要再說什麽。
就聽裴元如數家珍一般說着霸州軍起事以來的戰果,“各位豪傑起事之初,就攻下了河北的博野、饒陽、南宮等地,接着又進入山東,攻克日照、泰安、曲阜等二十餘座州縣,震懾青、兖、沂等各地明藩。”
“随後大軍入河南、進山西,四處轉戰,打滄州斷漕運,進濟甯燒漕船。”
“又幾入河北,數圍京師。可以說,北方諸省,處處皆是戰功。”
劉六、劉七都很得意,張口笑道,“想不到,兄弟還是個有心人。”
裴元笑笑,對劉七道,“可否借霸州刀一用?”
劉七恍然,這才道,“本就是送你的,巡哨當信物給我拿來,這就還你。”
說完,去帳中桌案上拿了霸州刀來。
裴元将霸州刀接過,說一聲,“見諒。”
随即在衆人面前,慢慢的将霸州刀拔出。
他見地面平整,也不顧是在帥帳之内,直接以刀爲筆,在地上将北方的地圖畫了出來。
劉六劉七都是草莽漢子,也不太在意什麽禮節。
他們看着裴元勾勾畫畫,瞧了一會兒,大緻猜到是什麽,隻是瞧不明白。
裴元這些日子畫地圖可謂駕輕就熟,不一會兒便将北方幾省的地圖畫完。
随後以刀指點,給衆人看了各個府縣的位置。
劉七見狀大喜道,“都說那些有本事的人,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兄弟光憑這一手,就不知強過多少人。”
劉六也在旁慫恿道,“要不要來跟着我們混,給你一路元帥做。”
裴元,“……”
好家夥,你可真得給我幾分鍾好好想想。
裴元權衡一陣,覺得韓千戶不太可能跟着自己做這樣沒前途的事情,于是隻得婉拒道,“小弟還有家眷在那邊,一時無法應承。”
劉七也對劉六道,“畢竟是造反,各憑本意,别硬拉人嘛。”
趙燧倒是明顯對地上的地圖更感興趣,他對照着裴元的講述觀察了一會兒,點頭評論道,“準确度很高。”
裴元的地圖畫的比較粗糙,隻能明确各個地方的位置,和距離遠近,也沒什麽别的細節。
但在這時代,已經算是了不得的東西了。
别說是這些草莽了,就算是大明的官員,隻要沒在兵部做過職司,這玩意兒也是他們接觸不到的東西。
當然,高級武将那邊,就另當别論。
裴元用霸州刀在地上一劃,說道,“這是諸位英雄起事之初的幾戰。”
趙燧見裴元在地上畫了幾個帶箭頭的線條,連忙色變阻止道,“别畫,說說就行。”
裴元意會,知道趙燧是寶貴這地圖,想要等會兒抄錄下來。
隻不過,這可是裴元用來說服這些人的重要工具,若是不能用上,效果就差很多。
于是裴元便對趙燧道,“稍後我會用筆墨給諸位留下一副更清晰的地圖。”
趙燧聽了,這才滿意點頭,不再說什麽了。
于是裴元便用霸州刀在地上塗塗畫畫,把霸州軍這一年多的戰鬥過程,複盤了一遍。
劉六劉七看的頻頻點頭,趙燧看了一會兒,等瞧到随着時間和戰事的推進,代表河北山東河南的土地被一道道代表進軍的線條劃的支離破碎,臉色慢慢凝重起來。
劉六劉七仍然未有察覺。
此時地圖已經畫到了時間接近的時候,劉六還沒心沒肺的補充着細節,幫助裴元完善他們之前的行軍路線。
裴元要表達的已經表達的夠清楚了,已經沒心思畫了。
劉六見裴元的霸州刀停了下來,疑惑道,“怎麽不畫了?”
裴元頓了一下,又歎了口氣,看着在場的三人慢慢道,“幾位頭領難道還沒看明白嗎?”
“什麽?”劉六茫然問道。
裴元指了指地上已經被溝溝壑壑切碎的完成不成樣子的各省地圖,輕聲說道,“北方這幾省,短短一年内就經曆了這麽多戰事,早已經殘破的不成樣子了。”
劉六聞言,看着地面上那些幾乎被刀刃翻了一遍的土壤,一時語塞。
劉七倒是明白過來,他臉色微沉,向裴元詢問道。
“你莫非,是來責怪我們的?”
裴元連忙搖頭,向劉七解釋道,“并非如此,隻是聽說霸州軍已經有十多萬人馬,人吃馬嚼,消耗應該不少。我聽說各位頭領有沖破朝廷封鎖北去的意思,那麽試問這北方之地,哪裏還能養得起諸位的大軍呢?”
三個頭領看着那被刀鋒割裂的不成樣子的北方土地,一時都陷入了沉默。
裴元又适時的說道,“春種秋收,也需要一年之久。各位頭領就算有意北地,也該有所思量才是。”
此話一出,帥帳内越發安靜了。
好一會兒,趙燧忽然冷不丁的說道,“果然是一個活蔣幹,看來你這次過來,還真是遊說我們來了。”
劉六、劉七聞言,也看了過來。
裴元連忙搖手道,“不敢當,在下絕無此意。”
趙燧想了想,試探着問道,“那依你之見,霸州軍想要找活路,莫不是要往南去。”
裴元聞言立刻斷然否決道,“當然不是,南邊的淮河被黃河沖壞了水道,到處湖泊密布,水網交錯。而霸州軍最精銳的部隊,乃是騎軍。一旦進入水網豐富的淮河流域,勢必會陷入絕境。”
“如今已經進入春季,雖然還有春寒,但是再怎麽冷,夏天不還是要來?一旦霸州軍仗着河流封凍快速南下,想要再回頭,可就晚了。”
“等到朝廷步步緊逼,把重兵壓到淮安一線。到時候東有大海,南有長江,西有連綿的大别山,北邊則是朝廷的層層圍困。而霸州軍隻能在河流湖泊間輾轉,到時候豈不是任人宰割。”
三人聞言對望了一眼,都沒說話。
裴元從這細微的動作,立刻有了判斷。
看來霸州軍的高層也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死活不肯南下,試圖沖出朝廷的包圍再回北方去。
裴元想了想,直接以刀畫地,在之前那副被畫的稀爛的地圖底下的位置,補上了淮安府的地圖。
各個州縣的位置,包括各都指揮使司和守禦千戶所的所在,也特意提了兩句。
畫完了淮安府的地圖,裴元又在底下寥寥幾筆畫了畫揚州的地形。
接着在揚州南部重重的畫了一道,對三人說,“這便是大江!當年曹孟德戰将千員、雄兵百萬,橫槊賦詩,何等氣魄?”
裴元的聲音越來越高,接着陡然落了下來,“仍舊被這長江所阻。”
随後裴元又指了指東邊,“這是大海。”
又畫了寥寥數筆,“這邊是大别山。”
于是,衆人從地圖上越發清晰的認識到了裴元剛才所說的形勢,心頭竟有些沉甸甸的。
劉六和劉七一時間,甚至有些迷糊。
不是,老子手裏有數千精騎,十萬輔兵,怎麽聽這意思,已經可以考慮後事了?
雖然我也覺得很離譜,但是這沉重的心情是怎麽回事?
趙燧将那地圖看了一會兒,在旁悠悠道,“若按你這說法,我等豈不是哪裏都不能去了?”
裴元聞言應聲笑道,“各位手裏有十多萬兵馬,天下哪裏不能去?”
衆人聽了裴元此言,心頭一寬,剛才的壓抑放松不少。
雖然明明心裏也很有底,但是好像這話由他口中說出來,就特别的讓人有安全感。
劉六忍不住脫口而出道,“那你幫我們合計合計呗?”
明天有個風向标,我不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