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順雖然有些不太情願,但是像這種平時根本沒什麽來往,臨時求上門來的,三元宮是很難拒絕的。
因爲雙方本來就是最基本最簡單的利益關系。
那些江湖人物拜山打點,順便成爲三元宮在外勢力的延伸,三元宮則作爲地頭蛇,在對方在遇到事情的時候,提供點簡單的庇護。
這種功利且不附帶什麽交情的往來,讓雙方都沒有太大的容錯偏差。
長風镖局遠在山東,平時也沒什麽求上門的事情。
隻要有一次拒絕,基本上就意味着長風镖局将不會信任三元宮。
他們就會把在淮安府尋求關照的勢力換成另一家。
少了長風镖局每年打點的那點小錢不算什麽,但是三元宮失去長風镖局這個觸手,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雖然三元宮也沒指望這些來拜山門的江湖人能提供太多的幫助,但對于江湖人來說,江湖影響力就是他們最大的資産。
比如說西嶽君子嶽清風,光憑這個名字,就能在江北一帶拉起百十号人馬。
所以,盡管三元宮今天有些不便之處,常順仍然很難拒絕。
他想了想,叮囑道,“跟我來吧,我先和幾位師兄打個招呼。”
說着,領了兩人上前,對那些門下說話的道士言道,“這是長風镖局的弟子,在這裏人生地不熟,過來借住一宿。”
那些道士也明白這裏面的關節,都道,“不可壞了江湖義氣,可以讓他們去客房暫歇。”
有人提了一聲,“隻是莫亂走動,以免遇到不知情的師兄弟,徒惹紛争。”
常順道,“好,師弟明白了。”
宋春娘也帶着裴元給幾個道士見禮,彼此客氣了兩句。
随後這個叫做常順的中年道士便帶了兩人進入觀中。
此時已經是夜間,四下很是清淨。
常順在前引着路,随口說了句,“既然進了道觀,不好不去進一炷香。”
說着,便向主殿行去。
裴元小聲的向宋春娘詢問着,“這裏祭拜的什麽?”
宋春娘答道,“是天、地、水三元。”
裴元無語,好家夥,都不是老百姓能随便祭祀的。
裴元又小聲問道,“禮部批了?”
宋春娘輕輕搖頭,“三元宮也一直試圖尋找可靠的人物,幫他們正名,隻是暫時還沒好的人選。”
裴元心中有數了。
這就是普通的民俗信仰,不屬于朝廷許可的範圍,也就是所謂的淫祠。
除非有朝廷官員出面,将其列入地方上祭祀的名單,才能擦個邊成爲正經道觀。
這等不受管制,又在地方上有影響力的宮觀寺廟,正好是豢養江湖勢力的絕佳所在。
裴元跟着上過了香,随後便跟着常順向後繞,進了西側的客院。
常順在院子的邊角處,爲兩人找了間房子,又說道,“客房緊張了些,今晚你們就先在這裏暫歇吧。剛才趙師兄的話,你們也聽見了,若無大事的話,盡量不要走動,以免遇到不知情的師兄弟,惹來麻煩。”
他們兩人在這等陌生的地方本來也不敢分開住,當即都道,“有勞常大俠了,以後回了山東,必定給門中長輩好好提起此事。”
常順笑了笑,打開門,吹亮火折子,點起裏面的油燈。
房内的擺設樸素,倒也符合道觀的畫風。
妙的是,隻有一張床。
常順怕又惹來麻煩,瞧了一眼,裝糊塗沒問兩人的關系,簡單四下照了照,就告辭離開。
等常順的腳步聲遠了,裴元想了想,一邊湊近窗戶,一邊示意宋春娘把油燈熄滅。
宋春娘很利索的把燈火熄了,摸黑湊到裴元跟前,“怎麽了?”
裴元将窗戶打開一個小縫,向外看了一會兒,然後道,“院中的其他房間都沒亮燈,也不像有人的樣子,哪來的客房緊張?”
宋春娘也貼着裴元,往外面看了幾眼,猜測着說道,“敷衍我們的吧。”
裴元搖頭,“不好說。”
說着,将窗戶關上,反身把宋春娘抱住。
宋春娘有些抗拒,掙紮了下,“沒興緻了,今天就這樣吧。”
裴元也沒有很堅持。
一邊放開宋春娘,一邊在她身上戀戀不舍的摸索着。
或許是看裴元有打消念頭的意思,宋春娘格外容忍了些。
等到裴元得寸進尺,想從衣領往裏伸,才打了他的手一下。
裴元放開宋春娘,話題又變得正經了,“沒聽說過哪裏的道士,喜歡大晚上坐在門口閑聊的。今晚輪流睡,留心着點。”
宋春娘想到剛才裴元提過的那句,“客房緊張。”
于是問道,“你疑心他們在等人?”
裴元道,“不然呢,咱們隻是借住一晚,那常順怎麽如此爲難?這裏可是道觀,留宿香客是很平常的事情。”
宋春娘不解,“這和我們有什麽關系。”
裴元神色平靜道,“有點猜測。”
宋春娘雖然覺得裴元未免太過多心,卻也覺得輪流睡沒有壞處。
便問道,“誰先睡?”
裴元很敞亮的說道,“伱吧。我是千戶,自然要多擔待些。”
宋春娘不客氣的反問,“難道不是因爲天寒地凍,被窩冰涼?”
裴元一臉的死樣子,呵斥道,“宋總旗懂不懂事?”
宋春娘悻悻的離開,過了一會兒,窸窸窣窣的裹被睡了。
裴元雖然品行垃圾,但也垃圾的明明白白。
他沒去打擾宋春娘,而是按照約定的,靠在窗前打盹。
也不知過了多久,裴元聽到床上又有動靜。
宋春娘迷迷糊糊的打個哈欠,在床上又懶了一會兒,才起身過來,低聲道,“怎麽樣?”
裴元搖頭,“還沒什麽動靜,可能猜錯了。”
宋春娘道,“我來守一會兒吧。”
裴元也不客氣,去了床上睡下。
被窩果然已經暖暖的,對于凍了小半夜的裴元來說,又是溫暖又是惬意。
也不知睡了多長時間。
宋春娘過來輕輕推了裴元一下。
裴元睜眼,見屋内黑乎乎一片,宋春娘也沒吭聲,他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悄悄地起身。
兩人湊到窗前,從空隙向外看去。
借着月光,就見幾個道士在院中四下守着,有人或是架着,或是擡着,将十數個傷員送入了院中的各個房間。
有些傷員傷的極重,擡着的人,隻能分外小心緩慢。
但也不免有些傷員因爲碰到了傷口,發出呻吟或者喝罵。
每當這個時候,守在四下的道士就會把目光,向裴元他們所在的這個房間看來。
趁着道士們沒注意的時候,宋春娘低聲對裴元道,“還真讓你猜中了。”
裴元沒吭聲,目光仔細的盯着那些人。
好一會兒,才道,“猜猜他們是什麽人?”
宋春娘疑惑的看看裴元。
正在這時,有人大步進了院子,向守在邊上的一個道士問道,“傷藥都備好了嗎?”
那道士答了一句,“我剛看到有些都化膿了,也不知道那些傷藥,還管不管用。”
那人歎了一句,“沒辦法,查的太嚴了。好不容易才松懈了些。”
宋春娘靜靜聽着,這時候已經把事情捋清楚了。
她猜測着對裴元道,“這是當初在揚州襲擊我們的人?”
裴元低聲道,“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
又對宋春娘說着自己的判斷,“我們從蘇州把銀子騙到手後,立刻就離城趕路。可以說,抵達揚州之前,一刻也沒耽誤。”
“就算咱們有銀車拖累着,慢了些日子,但是那些人想要在揚州組織一波暗殺,也隻來的及動用揚州近幾個府的人手。”
裴元說到這裏,直接道,“所以,有淮安的江湖人物參與,我一點也不意外。”
宋春娘恍然,“你早就留心此事了?”
裴元默然無語,複盤着上次遇刺的事情。
當時裴元大怒之下,對虎贲左衛展開了報複,把虎贲左衛殺了個盡絕。
可是嚴格來說,虎贲左衛隻能算是從犯。
真正刺殺自己的那些人,不管是梅七娘的後台,還是那些四處聚集的江湖人物,都沒能找到。
除了當場打殺的那些,想要對刺客進行追捕都不可能。
那些人來自四面八方,又都是市井江湖人物。
有句話說得好,貓有貓道,鼠有鼠道。
想憑借手中那點錦衣衛,把這些人從偌大揚州抓出來,根本是不可能的。
裴元忍下此事,卻不意味着忘記了此事。
裴元想着,打開了“債務清算系統”。
不一會兒,目光落在一個人名上,“呂達華。”
能夠确定裴元從揚州過江,而且能提前做出準備的,隻有此人了。
此人是江湖掮客,是江南士族放在明面上和江湖勢力打交道的人,也有足夠的人面,能組這個局。
裴元微微一歎,将呂達華的信息點開,查看此人的位置。
果然見他的軌迹一直在揚州府附近晃悠。
裴元直接跳着查,債主地圖定格在遇襲的那一天。
赫然見到呂達華的紅點和代表自己的位置離得極近。
媽的,大意了啊。
裴元正想着,宋春娘拍了拍他。
裴元趕緊向窗縫看去。
就見後來進來那人,正不知和值守道士說着什麽,那道士還伸出手向着裴元這邊指了指。
那後進來的人,隻是聽了,沒有接話。
随後就一手按劍,向裴元所在的房間走來。
宋春娘的心跳聲加快,向裴元低聲道,“千戶,怎麽辦?”
裴元注視着外面的動靜,“去拿刀。”
或許是那人的舉動,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又有其他道士湊過來問道,“玉師叔,怎麽了?”
裴元也看清楚了那玉師叔的相貌。
乃是一個身材矮小的道士,臉上長得也很醜陋。
或許是因爲離得近了,聲音也清楚了許多。
就聽那個玉師叔臉色陰沉的問道,“那房間有人?之前怎麽沒把客院清理幹淨?”
迎上來的道士答道,“是入夜後趕來投宿的,說是山東長風镖局的人。咱們和他們有點交情,負責打交道的是常順常師弟。”
那玉師叔怒道,“這是什麽要緊的時候,還顧忌這個?”
正好有人挪動傷員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錯位的骨頭。
那傷員痛呼一聲,喝罵了起來。
玉師叔看了看那傷員,又看了看裴元所在的房間,直接拂袖轉身,“處理掉!”
在旁聽命的道士互看一眼,都從腰間拔出劍來,向裴元這間客房走來。
裴元這會兒也把霸州刀拿在了手裏,一層層的解着上面的包布。
宋春娘沒敢把繡春刀帶出來,隻拿了兩把匕首預備着。
兩人也算是久經腥風血雨了,甚至都不需要眼神,就明白各自該做什麽了。
裴元慢慢的拔出刀來,輕輕地挪動腳步,站在門前。
宋春娘則拿着匕首守在窗口。
那四個道士到了房門跟前,有人用劍輕輕的撥動了下門栓。
門栓晃動了下,發出輕微的聲音,被劍尖撥開了些許。
裴元耐心的看着那門栓一點點被挪開。
接着,就見房門被輕輕地推動。
院裏的月光漏了進來,還沒等那道士看清裏面的情況,就見一道匹練般的白光落下,直接将要進門的那道士砍翻在地。
裴元知道自己技巧不足的短處,打着先聲奪人的主意,砍死面前那人,立刻向另一人當胸斜劈了過去。
那道士也是大意之下,來不及反應,慌忙将劍在胸前一架,想要卸力。
誰知就聽“當啷”一聲脆響,手中的寶劍已經在他愕然的目光中斷裂。
随後,那柄沉重的刀,直接破開了他的胸腹。
那道士臉色慘白,他用袍袖掩住肚腸,猛地向裴元打出幾枚鐵丸。
裴元一時有些傻眼。
他還是頭一次在砍開了别人肚子後,還被人反擊的。
眼見那幾枚鐵丸到,他才如夢初醒一般,曲臂護住頭臉。
那幾枚鐵丸力度甚大,打在臂上,疼的裴元臉上一陣扭曲。
好在他還記得眼前尚有敵人,連忙又是一腳踹去。
那道士打出鐵丸,已經沒了多少力氣。
被裴元一腳踹倒,袍袖遮掩不住,左手甩飛開來,懷中肚腸流淌而下。
裴元見狀哪敢遲疑,直接一刀砍掉了那道士的腦袋。
這番交手兔起鹘落,等到裴元連殺兩人,後面那兩個有些困倦的道士這才反應過來,慌忙劍尖上揚戒備。
正好玉師叔也聽到了,剛才長劍被劈斷的清脆斬擊聲。
他霍然回頭,目中露出精光,口中叱喝道。
“好賊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