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千戶滿意的點點頭,看着裴元,就像看着豐收的果實,“甚好,以後好好做事,也不枉我費那麽多心思。”
司空碎和澹台芳土見裴元如此大膽的詢問之後,韓千戶也沒有摔杯爲号,喚出刀斧手,于是心中明白,此事已經木已成舟。
兩人都先向韓千戶表态,表示堅決服從安排,随後又心情複雜的和裴元見禮。
裴元的身份本來就是鎮邪千戶所的副千戶,又給兩人當了一段時間的上司。
司空碎和澹台芳土在心理上,倒不是不能接受。
等到三人見禮完畢,韓千戶才繼續說起其他的安排。
“鎮邪千戶所需要面對的情況比較複雜,我們雖然人手不少,但是這點人手放在整個大明,又顯得微不足道。”
“再加上國初的一些變動,讓我們這個隸屬南京錦衣衛的千戶所,在北方很難展開行動。”
“一些久在北地的砧基道人,本千戶也有些使喚不動了。”
裴元聽到這裏,立刻想到了雲不閑的老子雲唯霖。
這家夥在大慈恩寺過得甚爽,又借着職務之便交好了寺中法王,以及一些達官貴人。
上次裴元打着韓千戶的旗号,都沒能見到人。
如此看來,随着北京錦衣衛對南京錦衣衛的壓制,許多北方的砧基道人已經有了尾大不掉的趨勢了。
裴元正思索着韓千戶話裏的意思。
就聽韓千戶道,“爲了更好的控制局面,也爲了把北地這些砧基道人,重新攥回手裏。我打算以淮安爲界,将鎮邪千戶所分爲南、北兩個部分。”
“北邊的寺廟宮觀、砧基道人,以及截止到此時此刻,正在北方執行任務的千戶所錦衣衛,将全部由裴千戶管理。”
“司空碎和澹台芳土的百戶所,将移鎮淮安以北。袁朗北進的那個百戶所,将會撤回南京,我會另外選拔良才,重新把那個百戶所補起來。”
“等你們在北方順利落腳之後,你們的家眷、物資,将會由崔伯侯幫你們押送過去。”
韓千戶的一條條方案拿出來,頓時震驚的三人都說不出話來。
韓千戶的條理清晰,目的分明,說出的一條條方案根本不像是一個臨時性的決定,更像是已經經曆過了長時間深思熟慮的謀劃。
而且韓千戶話裏話外表達的意思更是驚人。
這是打算要對北地的砧基道人展開大清洗了!
而且韓千戶爲了達成這個目的,還很激進的直接采取了裂地而治的做法。
這種舉措,幾乎讓裴元在北方有了等同于韓千戶的權力。
而韓千戶的意圖,也很明确了。
就是要讓裴元成爲那把快刀!
司空碎和澹台芳土瘋狂的交流着眼神,滿眼的不敢置信。
他們這等千戶所的老人,可是明白北地的爛攤子是什麽樣的。
現在北京錦衣衛和南京錦衣衛的關系十分不和諧。
鎮邪千戶所作爲捉拿邪教,監督民間武力的職能部門,是南京錦衣衛中少有的、仍舊保持着活力的武裝力量。
北京錦衣衛建立的時候,對明教的追殺已經進入尾聲,并沒有在北京重設這個千戶所。
等到白蓮教的唐賽兒在山東叛亂之後,北京錦衣衛才注意到了這個千戶所的重要性。
偏偏當時鎮邪千戶所表現的十分幹練有力,讓朱棣覺得,完全沒必要再另起爐竈。
于是鎮邪千戶所,就一直以獨特、唯一的職能部門,留在了南京錦衣衛編制内。
但是随着以武亂禁的暴民越來越多,鎮邪千戶所的重要性,再次得到了北鎮撫司的認可。
韓千戶之前,就曾經給他們幾個百戶看過北方來的密報。
據說北鎮撫司一直在設法拉攏,北地的那些砧基道人,以及鎮邪千戶所在北方的坐探。
按照他們之前的分析,北鎮撫司很可能是打算,把鎮邪千戶所在北方的盤子直接端過去。
然後比照以前的例子,直接在北京錦衣衛也設立一個鎮邪千戶所。
這對千戶所,可是要命的事情。
若是想要挫敗北京錦衣衛的謀劃,單純靠打官面官司,是行不通的。
說不定,朝廷也更希望這支力量,能攥在北京錦衣衛手裏。
所以爲了穩住北方的局面,加強對北方砧基道人的控制,就連一向懶動的韓千戶,也不得不經常南北奔波。
但是北方告急,南方也不是那麽穩妥啊。
南方士族想要維護自己的利益,最重要的依靠便是士族、豪商、地主這些人的力量。
這些人手中掌握了輿論,大量的财富,大量的土地和大量的人口。
但是這些南方士族也有一個劣勢,那就是他們的組織結構是松散的,沒有一個明面上強而有力的核心。
他們台面下的那些力量,隻能各自爲政,散養在四方。
其中不少的武裝力量,就托名在寺廟宮觀之中。
一處寺院,幾百孔武有力的閑散僧人,寄放養兵的寺産,一下子就控制住了大片的土地。
對于這個皇權不下縣的時代來說,幾乎就架空了朝廷對底層的掌控。
時至今日,别說是政令能不能施行了,就連正常的田賦,想要征收,也要和地方上好好拉扯。
如此一來,朝廷負責掌控那些灰色力量的鎮邪千戶所,就顯得十分礙眼。
這次往内承運庫運送稅銀,裴元本計劃從南京附近的各個宮觀寺廟征召一批炮灰随行。
可是在南方士族的影響下,隻有少數寺廟宮觀進行了響應。
若是韓千戶把精力太過關注北方,南方這邊,也很容易後院起火。
所以在司空碎和澹台芳土這兩個百戶看來,這時候把裴元這個猛人派去清洗北方的砧基道人,決戰于淮安以北,絕對是一招精妙的操作。
若是裴元能做成此事,那麽鎮邪千戶所就能實控北方,實力倍增。
若是裴元失敗了,在南邊坐鎮的韓千戶,也能借着收縮勢力範圍的機會,全力穩住大後方,和北邊來個南北分治。
對司空碎和澹台芳土來說,唯一糟糕的就是,特麽的,莫帶老子啊。
……
兩個百戶知道的東西,裴元也大緻了解過一些。
這次韓千戶下了這麽大的決定,自然也不會忽悠裴元。
爲了讓他清楚的意識到會面對的局面,韓千戶給裴元仔細說明白了,會面對的局面。
但是對裴元來說,這些又算得了什麽呢?
能有一塊自己說了算的地盤,這才是真正起飛的根基啊。
裴元對韓千戶所說的那些危險并沒在意,而是進一步和韓千戶明确道,“那卑職在北方,若要任命手下的職位,是否可以擅專?”
韓千戶也不含糊,平靜地說道,“伱定人選,我報給兵部。哪怕是司空碎和澹台芳土做的不好,你也可以換掉。”
“我們千戶所,名下還有兩個從六品的所鎮撫缺額,司空碎和澹台芳土名下,各還有一個試百戶的缺額。另外總旗、小旗、校尉的缺額也不少,這些你都可以斟酌着來。如果你不夠用,我還可以适當從南京勻給你點名額。”
裴元聽到韓千戶的支持力度如此之大,心中升起一絲激動。
這可是很重要的一筆資源。
特别是那兩個千戶所鎮撫。
要知道錦衣衛雖然是軍事機構,但是經曆、鎮撫之類負責文事工作的崗位,是可以安置文官的。
有不少進入兵部的進士,就有可能從這些崗位過渡一下。
裴元手裏攥了兩個從六品所鎮撫的名額,就很方便他安置一些收集來的人才。
裴元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那個叫做何儒的廣東巡檢官。
那家夥在任上的時候,就能招降葡萄牙國番人,還能弄到葡萄牙槳帆炮艦。
放在大明這個時代背景下,這種人物絕對是裴元心中頂尖的人才!
可惜朝廷不識貨,給他的獎賞僅僅是升爲應天府上元縣主簿。
僅僅是從九品升正九品。
等裴元把這個從六品鎮撫掏出來,不愁何儒不會投效。
至于正九品主簿升從六品鎮撫的事情好操作嗎?
那可太好操作了!
給何儒改個名就行了。
現在鎮邪千戶所和其他衛所的情況都是一樣一樣的,仍舊是滿崗滿員,兩個鎮撫一直是造了個名字在吃空饷。
當初裴元這種正千戶就職副千戶,直接走手續就能完成。
程雷響、陳頭鐵本身也是有錦衣衛職級的。
宋春娘則是趕上好時候,直接花錢買了個正七品總旗。
這些人有對應的職級,理論上隻要有缺,而且官缺低于職級,就能直接補上。
像是那種沒有職級,或者壓根不在體系内的人補缺,那就隻能臨時改名,把之前吃空饷的馬甲穿上。
至于其他的總旗、小旗之類的武官職位,也是裴元這次北去上任,很重要的籌碼。
手裏有錢,又有官帽子,才有人肯聽你的。
裴元想了想又問道,“這次跟随我運送稅銀的侯慶、季信等火铳隊、火炮隊的人,能不能劃入我名下?”
現在是分割财産的關鍵時刻,裴元可沒有什麽好矜持的。
能從韓千戶手中多撈一點算一點。
韓千戶看來已經打算下血本割肉了,隻稍微一猶豫,就說道,“可以。”
裴元貪心不足,又開口索要道,“還要那架佛朗機炮!”
韓千戶面色古怪的看了裴元一眼,認真道,“你确定你要把那架佛朗機炮弄到北京去?”
那可是京師重地,一旦讓人發現這麽一門不在冊的大炮,會引起的動蕩可想而知。
裴元也不管那麽多,直接耍賴道,“你先給我,我再想辦法。”
韓千戶警告道,“你可别給我捅婁子。”
裴元想了想,臨時有了個想法,便說道,“我打算把這佛朗機炮留在濟甯。另外,我還打算在濟甯留一個百戶所,以北京和濟甯作爲掌控北方的兩個點。”
濟甯是極爲重要的商業中樞,值得投入資源鎮守,而且這是大運河上的樞紐,真要事有緩急,隻要把佛朗機炮裝上快船,很快就能抵達京城。
韓千戶想着濟甯的特殊地位,微微皺眉,“你想摻和進大運河的買賣?”
接着,斷然否決道,“這條運河關系着大明的命脈,像咱們這種小魚小蝦,根本沒有任何摻和進去的指望。”
裴元道,“隻是個大緻想法。”
裴元之前就打算,運作王敞去做河道總督或者漕運總督。
王敞的身份決定他根本入不了閣,留在南京擔任空頭兵部尚書,也沒有太大的意義。
與其在朝中礙眼,王敞還不如幹上幾年總督或者巡撫,使勁撈一撈,然後再緻仕。
這個結果,上上下下都會很滿意的。
隻不過,現在還差着一些火候,最關鍵的那個右都禦史還沒拿到,自然不好多說什麽。
韓千戶見裴元回答的不盡不實,也不多逼問,“行吧。還有什麽想要的?”
韓千戶的語氣帶着些警告,裴元也很識趣的說道,“有這些就足夠了。”
韓千戶的神情這才稍稍舒緩,又對裴元道,“這次的事情,你好好做,盡量以保存實力爲主。就算做不好,也争取積攢些經驗。真要不可挽回,你可以帶人退回江南,輔佐我鎮守南地。”
韓千戶這話一出,裴元感動的快哭了。
這基本就相當于,韓千戶給這次行動兜底了。
若是裴元整合北方的砧基道人失敗,回到南方之後,也能繼續做他的副千戶。
甚至韓千戶連理由都提前替他提前想好了。
——“積攢了經驗。”
千戶大人做事,果然講究啊!
不過嘛,對别人來說,整頓北地的砧基道人或許是很大的麻煩,但是對于裴元來說,這可是他起飛的跳闆。
京城是什麽地方?
這裏可是大明朝的政治中心。
任何在京城的風吹草動,都能在地方上掀起狂風暴雨。
接下來的日子裏。
以張永爲首的内宮七虎和陸訚、張忠這些複起的宦官必然會有一場龍争虎鬥。
努力抓軍權,甚至想要出兵巡邊的朱厚照,也會和朝中大臣爆發激烈的沖突。
奉命清洗砧基道人的裴元,也得和老東家北鎮撫司對上。
既然這世上沒有一寸土可以苟活,那裴元身入局中,又有何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