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腦海中,充斥着各種胡亂的想法。
四人的眼睛,都映照着火把,跳動着躍躍欲試。
壁畫上,那臉色難看的貪念和尚,已經挂上了一副高深莫測的笑容。
結印的手也微微變化着,像是撩動着情緒的琴弦。
貪念啊……
這世上誰能正視自己的貪念呢?
在火光下沉默的四人,又有哪個認爲貪念是一種錯。
人的本性就包含着貪婪啊!
那些七情六欲,不也是源自本我的意識嗎?
當貪婪這種自私和自我的情緒在壯大的時候,在潛意識中,隻會被認爲是自我意志的壯大。
并把這種自私和自我,視爲對自身的維護。
當那個錦衣衛首領的貪念被觸動時,其他人能眼睜睜的看着這種好處獨落旁人之手?
裴元确實處在掙紮之中。
他也确實沒有注意到眼前這詭異的局面。
别說裴元沒有什麽修行在身了,就算他有一身的佛道神通,又怎麽能意識到自己湧起的貪心,是受人算計了呢?
當人産生“我想要更多”的念頭時,在自我的認知中,對此判斷和錨定的點是“我想”,這是本我意識自私而真實的表達。
他們并不會認爲“想要更多”,是某種負面屬性的壯大。
他們隻會認爲,這就是自己的念頭。
這個世上,沒有人能直視自己的貪婪。
當人們意識到自己貪婪的時候,不是他的覺悟到了,而是因爲他的貪婪,觸碰到了求而不得的現實。
而眼前的局面,顯然還沒觸碰到讓裴元求而不得的那道壁壘。
因此将所有的錢拿走,是那麽的理所當然。
貪念和尚的目光移動,下意識開始誘導其他人的貪心。
誰料,就在此時,卻聽裴元斬釘截鐵的說道,“不行,不能這麽幹。”
?
三人都有些意外,此事是陳頭鐵提議的,他不好多說,倒是宋春娘不解的追問道,“爲什麽啊?咱們把錢拿走沒人會知道的,事後我們也可以毀掉這牆上的痕迹,别人看不出來的。”
裴元眼中的貪婪之意不減,然而心思卻忽然清明起來。
因爲,數學不會欺騙我啊!
這裏能有多少錢?
兩萬兩,還是三萬兩?
這些銀子,裴元可是要作爲本錢拿去淮安炒貨的。
如果裴元現在貪下這兩三萬兩銀子,那勢必就隻能隐瞞到底了,事後,連那五千多兩商稅也不敢拿出來。
如此一來,等韓千戶去淮安炒貨的時候,本錢就會少五千多兩。
杠杆一放大。
也就意味着,等炒貨完畢,很可能直接就少了五萬兩的收益。
可如果選擇對韓千戶坦白,拿出這筆贓錢呢?
那就意味着,他們去淮安炒貨的本錢,就會多兩三萬兩的銀子。
這兩三萬兩,如果炒貨成功,就可以獲得二、三十萬兩銀子的收入。
如果韓千戶有良心,和自己五五,那就是十萬到十五萬兩銀子。
如果韓千戶和自己六四,那也有八萬多兩以上。
如果韓千戶臭不要臉的和自己九一,自己照樣可以得到兩三萬兩。
所以數學讓人理智啊。
如果裴元瞞下此事,韓千戶炒貨的本金就會縮減爲不到七萬五千兩,而如果裴元告訴韓千戶,那她炒貨的本金就會一下膨脹到十萬兩以上。
這收益的差距可太大了。
面對衆人疑惑的目光,裴元正氣凜然道,“若是稅銀出了問題,就算事出有因,朝廷也必會降罪,到時候勢必會牽連到韓千戶。”
“而韓千戶對我有知遇之恩,我若因爲自己的一絲貪欲,就失去了忠義的本色,豈不是豬狗不如?”
裴千戶的當頭棒喝,頓時讓貪念上頭的三總旗一個激靈。
那趁虛而入的語言,彷佛洗禮一般,震懾了他們的靈魂。
三人情不自禁獻上馬屁,“千戶真乃吾等典範也。”
裴元也說的動情了。
“再說,今天的事情,我等瞞着其他弟兄,本身也有不對的地方。要知道‘夫濟大事必以人爲本’,若是爲了一點錢财,讓兄弟離心,這些錢又能有什麽用呢?”
“等會兒把弟兄們都叫來,也顯得我裴千戶磊落。”
主要是得有人幫着作證,讓韓小六明白,真的就這些了。
另外。
之前的時候,是打算拿朝廷的錢空手套白狼。
去淮安炒貨的事情,也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
因此,他和韓千戶隻是維持着默契,暫時還沒談到利益的分配。
可是有了今天這一出,裴元就算是帶資進場了。
必須得認真的和她明确一下分成的事情了。
若是韓千戶識趣上道,以後大家還可以開開心心的一起巧取豪奪。
若是韓千戶太貪心的話,裴元固然沒有辦法反制,但是以後再有這種好事,他可就單刷了。
裴元說完,直接讓陳頭鐵去叫人。
陳頭鐵上頭的貪念已經徹底消退了,剛才對裴千戶的那點隐隐的眼紅,更是讓他内心羞愧不已。
裴元自己則熱切的打量起壁畫中剩下的那些銀子,估摸着這次能有多少收獲。
這一路打了這麽多場,聲望刷了不少,但卻是第一次爆出錢财來。
裴元想想,感動的都有點想落淚。
不容易啊。
裴元看着壁畫上那些錢财一點點的消失,青釉瓷瓶中則不斷地傳來清脆的撞擊聲,心中充斥着滿滿的幸福感。
程雷響和宋春娘的心态就好很多了。
本身不是他們的錢,而且裴元已經選擇公開此事,就算有些好處,也不是他們獲利,因此心态比較平和。
東張西望的宋春娘,很快就注意到那貪念和尚已經換上了一臉怒容。
宋春娘就算見多識廣,也覺得心裏有些毛毛的。
明明這隻是一幅畫,卻偏偏像人一樣,能有各種各樣的回應。
她走江湖的時候,也聽過一些鬼怪故事,很多故事裏的人物,好像下場都不太好啊。
宋春娘看了幾眼,那貪念和尚好像注意到了她,眼神直勾勾的瞧了過來。
宋春娘可沒有裴元那種和貪念和尚對視的膽子,目光下意識的挪開。
然後她就注意到那已經大片陰潮的牆面,正在向地上那個裝着老鼠的麻袋蔓延過去。
宋春娘愣了愣,下意識的小聲道,“這個也行嘛?”
這會兒夜深人靜,三人都在壁畫前圍看,裴元自然也聽到了宋春娘的話。
他的目光下意識的跟着挪了過去。
接着,内心就被狂喜充盈了!
那隻裝老鼠的麻袋!
裴元之前在讓雲不閑取這青釉瓷瓶的時候,就曾經幻想過,這搬錢小鬼兒能不能幫着自己把這寶貝給弄出來。
可惜,幻想有,但是希望不大。
因爲這搬錢小鬼兒之前的表現可太菜了。
就算是用天下最頂級的黃紙香燭,也隻能給他偷來一枚銅錢。
但是沒想到啊,沒想到。
這“搬錢小鬼兒”在三次元的世界裏唯唯諾諾,卻在二次元的世界重拳出擊啊!
之前能幫裴元從壁畫中弄出那大筆的銀子來,已經讓裴元有些喜出望外了,可是看眼前這個架勢,它分明就是盯上了那裝老鼠的麻袋啊。
若是裴元能夠得到這支麻袋,簡直可以稱得上如虎添翼。
不說以後就可以随身攜帶大群可以發動猛攻的老鼠,單是那些老鼠能把東西偷到二次元的本事,就足夠裴元爽翻天的了。
裴元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牆上那陰潮的氣息,向着那裝老鼠的麻袋蔓延,大氣也不敢多出。
壁畫上的貪念和尚,已經徹底的開始驚慌了。
隻是他似乎被什麽鎮壓着,除了微小的動作,根本做不出什麽回應。
甚至他連眼睜睜看着這寶物被人偷走都做不到。
二次元就是二次元啊,他的眼睛再怎麽動,也沒法看到和他在同一個位面的東西。
就在裴元焦急等待的時候,陳頭鐵也帶着澹台芳土、司空碎和崔伯侯這三個百戶趕了過來。
陳頭鐵不知道該把話說到什麽分寸,因此隻對三人說裴千戶有請,别的都不肯多說了。
三人有些莫名其妙,等到了這個偏院,澹台芳土心中才回過點味來。
因爲今晚本來是該他值守的,今天剛一換防,這些人就在這邊整出事來,不免讓他心裏多了些猜疑。
順帶着,他察覺到了今天陳頭鐵表現的那些蹊跷。
裴元聽到動靜,先回頭看了幾人一眼,又瞧向那壁畫。
等到确認一時半會兒,那道陰潮還侵染不過去,這才再次回頭,對三人說道,“正好有些事情要給你們說。”
裴元開了話頭,司空碎也就順勢問道,“千戶怎麽又來這邊了,可是有什麽進展。”
裴元嗯了一聲。
三百戶聽了都是齊齊一震。
接着裴元用手指了指那個還在叮當作響青釉瓷瓶。
“都着落在此物身上。”
說完,解釋道,“當初我發現這妖僧的端倪後,就想到了我家中有一寶物,或許能夠派上用場。于是便讓大慈恩寺雲唯霖的兒子雲不閑,幫我從京城帶了過來。”
“我有心想要試驗一番,可是我自己也沒多少把握,另外也擔心底下的錦衣衛人多眼雜,容易走漏風聲,于是才讓陳頭鐵設法把值守的任務接過來。”
裴元這番話,是給三個蒙在鼓裏的百戶,說下前因後果,順便安撫下被借故調開的澹台芳土。
澹台芳土顯然也想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這踏馬不就是不信任老子嗎,說這麽多有什麽用?
但,還真的有點用。
至少表面上雙方不那麽尴尬了。
這就是所謂的有用的廢話。
若是澹台芳土借勢表現出大度和理解就更好了,可惜澹台大爺面無表情的沒吭聲。
另外兩個百戶沒澹台芳土參與感那麽深,他們更關心的是結果。
“然後呢,有效果嗎?”
裴元也不多解釋,直接用手指了指牆壁。
司空碎和崔伯侯連忙湊近去看,澹台芳土猶豫了下,終究是按捺不住好奇,湊近過來,也在人後踮了踮腳。
司空碎看了一眼,立刻就出聲道,“壁畫上的錢,少了很多。”
說完,目光立刻挪到遠處那仍舊在“叮當”作響的青釉瓷瓶上。
他按捺着激動的心情,詢問道,“都取出來了,在那瓷瓶裏?”
裴元點頭,“不錯。”
司空碎立刻就敏銳的意識到一個問題,“光是我們的錢嗎?”
裴元把人叫來,就沒想着隐瞞,“還有别的錢,都取出來了。”
司空碎聽了倒吸一口涼氣。
他的目光閃了閃,然後看向裴元,語氣豔羨且複雜的說道,“那就恭喜裴千戶了。”
這方法是裴元想出來的,寶貝也是裴元的,能從壁畫裏取到錢,那是人家的本事。
隻要能把朝廷的銀子補齊,别耽誤這趟差事,司空碎就謝天謝地了。
要是真有腦殘跳出來說,這些都是贓銀巴拉巴拉,那司空碎自己都願意賣裴元個人情,幫着料理掉。
至于裴元這狗東西會賺多少……
他媽的,這家夥怎麽不去死?
司空碎臉上各種表情對撞着,一時間,竟有些一言難盡。
崔伯侯和澹台芳土心中也是各有各的滋味。
卻聽裴元淡淡說道,“恭喜也談不上,我已經打算把這些銀子交給韓千戶,由她來決斷。我想,等這次的事情忙完了,各位兄弟應該也能得一份。”
這話裴元可沒作假,等到他們倆在淮安血賺一筆,拿點小錢出來鼓舞下士氣,算得什麽?
司空碎聽了大吃一驚,“你、你說要把錢交給韓千戶?”
不等裴元回答,又下意識問道,“這得多少?”
在司空碎的印象裏,韓千戶雖然也不太寬裕,但确實是個挺大方的人。
他這會兒已經在盤算自己能分多少了。
若是按丢失的銀兩,和壁畫上的對比,怎麽着也得有兩萬多兩吧,這可是塊肥肉。
澹台芳土和崔伯侯也有點震驚。
司空碎能想到的,他們也能想到,而且他們也大緻估摸出了這筆錢的規模。
這麽大一筆錢,裴千戶就這麽拿出來了?
大氣啊!
就連澹台芳土也對裴元的印象有點改觀,之前因爲不信任被刻意支走的那點怨氣,也不翼而飛了。
工作上的那點不開心,隻要把錢給到位了,那還有什麽好說的?
司空碎問到這個,可算問到裴元的心坎裏了。
他下意識的腰杆一挺,铿锵有力的說道,“我裴某對韓千戶忠心耿耿,别說是這點小錢,就算我這大好的身子,不,大好的頭顱,也盡可拿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