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低聲提醒道,“都注意了!”
衆人立刻都打起了精神,司空碎要指揮那些散漫的江湖人,這會兒也沒空分心了。
虎贲左衛的大群士兵,拖拖拉拉的順着官道而來,距離他們的埋伏越來越近。
澹台芳土緊急提醒道,“千戶,到射程了。”
裴元見那些虎贲左衛的士兵全然無備的樣子,低聲道,“再等等!”
裴元手下這些江湖人,對制式弓弩并不熟悉,以裴元的判斷來看,那些虎贲左衛的士兵受到攻擊後,要麽會潰散,要麽直接會回頭逃回江都城。
也就是說,很可能隻有一次射擊的機會。
如果有可能的話,還是要盡量造成大量殺傷才好。
澹台芳土見裴元發話,隻能按捺下心思,等着那些虎贲左衛的官兵越走越近。
随着虎贲左衛的大群官兵向這邊靠攏,澹台芳土和司空碎等武官,看着那些敵軍不由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這、這特麽都是什麽玩意兒啊?
來了一群叫花子是吧?
就見一個武将,穿着布滿了紅鏽釘的破爛大甲,騎着一匹長毛瘦馬,晃晃悠悠的走在最前面。後面的隊伍,衣服上一摞摞的補丁就不提了,有些胳膊肘那裏還露着口子。
這特麽可是冬天啊!
至于他們手裏的武器,那更是五花八門,有拿着木棍的,有拿着木叉的,還有的揣着手,胳膊上挂個銅鑼的。
“這是虎贲左衛?”澹台芳土瞠目結舌。
司空碎倒是認出了前面的虎贲左衛指揮使楊麟。
之前尋找駐地的時候,還是他和楊麟交涉的。
隻是虎贲左衛不是這樣的啊。
現在能在虎贲左衛留下的,都是整個衛所裏,最精銳的那點人。
司空碎前天的時候,爲了确定那百戶所是否合适,還親自進去瞧了。
至少當時駐紮在裏面常備的百十人,精氣神還是能看的。
怎麽這才兩三天的工夫,就成這模樣了。
裴元見手下這幾個指揮有點走神,立刻呵斥道,“不要分心,準備啦!”
“三!”
衆武官凜然,都趕緊屏息等着。
“二!”
“一!”
随着裴元倒數完,澹台芳土和司空碎幾乎同時大叫道,“放!”
——“蹦!蹦!蹦!”
一陣陣弓弦震動的聲音,百餘支亂箭向那虎贲左衛那混亂的軍陣中射去。
那些虎贲左衛的士兵聽到動靜,錯愕的扭頭向這邊看來。
見到那一通亂箭射過來,才如夢初醒一般亂叫道,“有埋伏!”
可惜,此時已經太晚了。
那些亂射勁箭幾乎瞬息便到,直接射翻十幾個人。
有些傷到胳膊腿的也就罷了,還知道痛叫着喊罵;有些射到髒腑的,傷口處看着沒事,血反倒從嘴裏汩汩的往外流。
有的人身上甚至插了三四支箭,眼看是不能活了。
呼喊聲,哀嚎聲,驚怒聲,頓時響成一片。
虎贲左衛的士兵,已經太久沒見過血了。
就算有些時候給人幫閑鬥毆,也隻是尋常的市井相搏,何曾見過這樣慘烈的場面。
不少人還渾身僵硬的,下意識的在腦海中回想着父祖輩教導的經驗,這時候該怎麽分其形勢,整軍迎敵,巴拉巴拉。
倒是那些借來湊數的幫閑,一下子就不困了。
不少人吓得頭皮發麻,腿肚子亂轉,但還是喊叫道,“快跑啊!”
這一語仿佛驚醒了夢中人,那些正不知所措的虎贲左衛士兵,立刻轉身就跑。
反倒是一些幫閑,因爲吓得腿軟,隻顧着叫嚷快跑,卻壓根跑不動。
這時,兩支力道極強的大箭“嗖”的從人群中穿過,一連紮穿了兩三個人,才死死的釘在地上。
被巨箭穿過的人,髒腑鮮血幾乎破裂流淌一地,看上去甚是駭人。
這下就連那些吓得腿軟的幫閑,也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直接蹦起來亂竄。
那虎贲左衛的指揮使楊麟這時候也回過味來。
他嘴唇顫抖着,一邊擦着胖臉上的油汗,一邊趕緊用馬鞭抽打着胯下瘦馬,想要逃竄。
隻是他本就胖大,又帶了甲,好死不死那生鏽的大甲比新甲還沉,又好死不死楊麟爲了哭窮鬧饷,偏偏挑了匹又老又瘦的戰馬。
他這一鞭子下去,那戰馬倒是很配合的奮蹄一躍。
結果戰馬的後腿完全支撐不住,直接哀鳴一聲,垮在那裏。
楊麟從馬上直接一個背摔,咚的從馬背上掉了下來。
這一摔,直接摔得他眼前發黑,直冒金星。
再一睜眼,就見天空中露出一個披甲男子的身影。
他沖着楊麟一笑,露出整齊好看的牙齒,“虎贲左衛指揮使,楊麟?”
楊麟大睜着眼睛,驚懼的問道,“你、你是誰?”
那男子平靜的答道,“裴元。”
就在楊麟還在想着裴元到底是是誰,一個拳頭大的金瓜錘,在他視線中越來越大。
裴元一錘落下,那楊麟的頭盔裏就飙出來一股血。
再一錘砸下,擡起時揚落了斑斑白漿。
接着又是一錘砸下。
又是一錘!
又是一錘!
司空碎和澹台芳土對望一眼。
在遠處默默的看着。
兩人看着地上那個腦袋被砸的稀爛的虎贲左衛指揮使,都覺得嗓子有點發緊。
司空碎小聲的和澹台芳土求證,“韓千戶,不是說找了個做賬的嗎?”
澹台芳土沒吭聲,半天才低聲道,“說這個有什麽用?”
說完,澹台芳土抽出繡春刀來,帶了一隊人上前,幫着裴元把那些被亂箭射傷的虎贲左衛士兵補刀。
司空碎沒動,指揮着剩下的錦衣衛,從那些江湖人物手中,把弓弩收繳回來。
一輪伏擊齊射就将虎贲左衛的士氣擊潰,剩下的由崔伯侯收尾已經足夠了。
看到澹台芳土上前忙活,裴元将手中沾滿了白的紅的金瓜錘随手往地上一丢,仔細的看着遠處的戰場。
崔伯侯果然是經驗豐富的騎将,他手下的士兵也不愧是千戶所中的精銳。
面對狂奔逃竄的士兵,他根本沒有急着追殺,而是指揮着士兵,從兩側慢慢的擠壓收束,避免那些人趁着體力充沛四下跑散。
那些虎贲左衛的士兵也毫無經驗,反倒覺得大群人湊在一起更加安全。
于是越發一窩蜂的,順着一個方向跑在一起。
這樣拼命的奔跑,隻用了幾十息那些人的體力就産生了劇烈的消耗,不少人撲倒在地,粗喘着氣,肺部火燒火燎的疼。
有些強壯的咬牙堅持着繼續跑。
接着隆隆的馬蹄聲響起,馬上的錦衣衛齊刷刷的拔出繡春刀,向那些或倒或坐的虎贲左衛士兵斬去。
這些錦衣衛隻顧亂砍,一些虎贲左衛被斬掉了頭顱,一些虎贲左衛被破開大片的創口。
一些虎贲左衛大喊着想要抵抗,可惜身上惟有布衣數件,一砍就碎的爛刀一把。
而且越到後面,那些虎贲左衛士兵的抵抗意志越強,可惜他們的武器被一砍就斷,身上的衣服被一戳就破。
不少人砍斷了刀劍後,啊啊的狂叫着,拿着刀柄揮舞。
随後被繡春刀剁翻在泥土裏。
大群的戰馬疾馳而過。
接着又一隊快速的跟了上去。
裴元看着大勢已定,又瞧了瞧那些被吓得兩眼瞪直,臉色難看的江湖人物,覺得該讓這些人也沾沾血。
于是讓司空碎領人上前補刀。
或許是崔伯侯已經開始帶人幹正事的原因,沒顧上再阻攔客商,也有從江都方向出來的人陸續出現在視野中。
那些人看到的,便是綿延了長達裏許的,一條砍殺屠戮的戰場。
一些錦衣衛士兵騎着馬,在戰場邊緣來回巡視着,避免有落網之魚逃竄。
還有面色慘白的和尚、道士拿了腰刀,一個個的用刀戳着,搜檢地上的活口。
不少路過的這裏的行人、客商都吓得屁滾尿流的掉頭就走。
在戰場四周警戒巡視的陳頭鐵,快馬過來,對裴元道,“王大司馬來了。”
裴元招招手,立刻有人牽着馬小跑過來。
裴元上了馬,對陳頭鐵道,“走,帶我過去。”
騎了兩步,想了想,又對着收拾戰場的澹台芳土和司空碎喊了一聲,“澹台、司空,你們跟我一起過來。”
兩個百戶聞言,都連忙騎馬趕了過來。
裴元言簡意赅,“陪我去見個人。”
兩個百戶都在馬上應命。
于是四騎快速穿過戰場,向外圍行去。
等到過了屍首最密集的一段,裴元就能看到一些,正慌亂的推着車子或者挑着擔子往回逃的行商旅人了。
陳頭鐵道,“就在前面。”
再往前行了片刻,就見路旁的一棵大樹下停着兩匹馬。
王敞正臉色灰敗的坐在樹下愣神,程雷響手中持刀,威風凜凜的警戒在周圍,免得亂軍沖撞過來。
裴元跳下馬去,哈哈笑着向王敞走去,“大司馬,伱來的遲了。”
王敞聽到裴元的聲音就是一驚,等看到裴元,竟像是看到洪水猛獸一般,說道,“你、你……”
前面還有些驚駭之意,後面就讷讷起來。
裴元對程雷響道,“扶大司馬上馬。”
程雷響上前将吓得身體發軟的王敞架住,陳頭鐵則跳下馬去,将王敞來時騎的那匹馬牽到跟前。
澹台芳土和司空碎自從知道眼前這個吓得面如篩糠的老頭,是南京兵部尚書之後,就很有自知之明的裝聾作啞,默默的當小透明。
在南大司馬面前,他們這兩個錦衣衛百戶,連上前單獨行禮的資格都沒有。
好不容易把王敞推上馬背,裴元示意了下陳頭鐵,“你來牽馬。”
陳頭鐵答應的利索,“卑職遵命。”
裴元又對程雷響道,“這邊事情辦成了,你去叫上幾個人,回江都瞧瞧,看侯慶有沒有把事情辦利索。一個活口都不要留。”
程雷響連忙應下。
随即跳上馬,去戰場上喚了幾個人和他一起再回江都。
裴元則引着王敞,一點點的巡視整個戰場。
王敞目之所及,到處都是被殺戮在荒野裏的虎贲左衛士兵。
鎮邪千戶所的錦衣衛們,似乎已經确認斬殺幹淨了,正在慢慢的收隊。
那些好勇鬥狠的江湖人,這會兒都一臉憨厚樸實,自發的跟随離開戰場,表現得很是乖巧。
王敞心頭發苦,有些茫然地自語道,“莫非老夫一時糊塗,就要斷送在此事上?”
卻聽旁邊傳來了一聲輕笑。
王敞扭頭看去,就見正看着戰場的裴元,不鹹不淡的說了句,“誰敢查?”
王敞一愣,下意識的問道,“什麽?”
裴元轉頭看着王敞,認真的問道,“我說,我就算把他們殺死,擺在這裏,讓全天下人都看見……”
裴元頓了頓,聲音刻意加重了下,又問道,“誰敢來查?”
王敞愣愣的看着裴元,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跟在兩人身後的澹台芳土和司空碎,也有些疑心裴元在胡言亂語。
裴元卻看着那滿地的屍首笑了起來。
“一個虎贲左衛就這麽沒了,整整一個衛所,現在一個不剩!”
裴元邊笑,聲音邊大了起來。
“查嘛!”
“讓他們查!查查這片小小的空地,是怎麽容下五千多人的一個衛所!”
“查查我是怎麽用一百多人,屠光了一整個衛!”
“查查這個衛吃了多少的空饷!查查整個虎贲左衛怎麽像個乞丐一樣,拿着幾片爛鐵,被人砍死在泥濘裏!”
“最好再查查神策衛、查查龍虎衛、查查留守左衛,還要查查那幾個備倭都指揮使司……”
“哈哈哈,我就問,誰敢來查?”
裴元的笑聲越來越癫狂。
“就算他們不想查,可是架不住有人會怕啊!當我會怕的時候,所有人都會怕啊!哈哈哈!”
“楊廷和敢嗎?張永敢嗎?朱厚照敢嗎?”
裴元說出的三個名字,讓在場的四人,俱都臉色大變。
裴元充滿邪惡的笑着看向王敞,說出了滿滿惡毒的話,“那些保護他們的東西,現在保護了我啊!”
“哈哈哈哈!”
“哈哈哈!”
王敞面對着裴元那充滿壓迫的目光,覺得自己簡直要被逼迫的呼吸不出來了。
他恐懼的看着裴元,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個怪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