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打死那兩個刺客頭目,随手将他們的武器拿在手裏。
對門外那些被吓退的刺客也不追擊,而是借着這個工夫,繼續找了個合适的藏身角落。
那些要進門的刀手退出一段距離,終于在弓箭的逼迫下再次向前。
隻是此時,局面已經發生了變化。
被壓制在各個房間的錦衣衛,終于弄清楚了這些人的位置,紛紛做出還擊。
随身帶着弩箭的,開始從門窗縫隙還擊;沒有遠程武器的,也在幾個武官的喝令下,從房中丢出亂七八糟的雜物,吸引那些刺客的注意。
裴元在黑暗中靜等着聽了一會兒。
那些刺客的一擊不中後,已經慢慢被自主反擊錦衣衛亂了陣腳。
裴元手中這支武裝一路走來,經曆了許多殘酷的戰鬥,早就警惕無比。
别說房中備下弓弩了,季信的火铳隊甚至把火铳也随身帶在身邊。
和别處熱鬧的反擊相比,他們所住的院子倒成了最安靜的。
因爲火铳在擊發時,會産生大量的硝煙,在房間裏擊發火铳,純粹是自己找不痛快。
那些火铳隊的錦衣衛,一個個裝實了火藥鉛子,都警惕的戒備着。
一邊聽着外面的動靜,一邊随時準備反擊。
在那些零落的交鋒和試探中,忽聽外面的刺客大叫道,“那是什麽?”
裴元這邊,那些刀手正在試探着向前,再加上刺客要分心壓制别處的錦衣衛,弓箭射擊已經稀疏了不少。
裴元仗着新換的有利位置,偷眼向外面一看。
就見天上霧蒙蒙的半彎月亮邊,忽然出現了一個活靈活現的犬狀黑影。
接着那犬狀黑影,猛地張開大口,向月亮吞去。
底下的人不管是那些刺客,還是偷偷觀察的錦衣衛,都發出了驚呼驚歎的聲音。
今晚的月光本就微弱,全靠着一層層積雪的反光才略微照亮四周。
那犬狀黑影将月亮吞下,四周一下子暗淡了下來。
就在所有人陷入嘈雜慌亂的時候,就聽那些刺客們驚呼的聲音猛然大了起來。
接着,他們立足的一處房屋拼命的搖晃了起來。
大量的瓦片稀裏嘩啦的從房上落下,房梁木架被搖晃了片刻直接散架,那些正在屋頂上放箭壓制錦衣衛的刺客,和和橫木、瓦片、茅草一起稀裏嘩啦的掉落。
少數幾個身手好的還能勉強自保,其他人猝不及防下從房上墜落,又被陸續掉落的橫木、瓦片亂砸,輕的鼻青臉腫,重的直接一命嗚呼。
接着那房間晃動的牆壁迅速開裂,崩裂的牆體,毫不留情的向内砸了進來。
随着哀嚎聲四起,站在其他房頂上的刺客也慌忙往下跳。
對各院錦衣衛的壓制立刻失效。
季信率領的火铳隊一直嚴陣以待,這時候,第一時間做出反應,直接沖出了房門,開始對目之能及的刺客齊射。
随後丢下手中的火铳,接過後面遞上的填好彈藥的新火铳,四散開來占據了有利地形。
錦衣衛的第一波反撲,造成的恐慌遠大于實質性戰果。
少量的刺客直接被亂槍打倒,剩下的人,則心生怯意,慌着尋找掩體。
接着一道道卧房的門被從内向外踹開,手持弩箭和繡春刀的錦衣衛迅速的沖殺出來。
特别是崔伯侯的士兵,已經披好了大甲,氣勢洶洶的向那些刺客圍去。
那些刺客的主事者,見事情已經沒有希望,根本不敢久停,直接大叫道,“走!跟我走!”
說着甩手向天扔出一枚點燃引信的物事。
那東西在天空中爆開,炸裂出明亮好看的煙花。
裴元也在房内瞧見了。
他連忙大喝道,“不要追太深,回來守住那些銀子。”
這時候已經不是來時那麽光棍了,現在百戶所裏還有他們運來的八萬兩銀子的商稅。
若是錦衣衛被引走,或者被吸引了太多注意力,讓那些銀子出了岔子,裴元可就虧大了。
别說去淮安炒貨,美滋滋的爽賺幾十萬兩了。
隻怕裴元立刻就得扔下衆人半夜跑路了。
裴元隔着牆壁,在屋内大聲喊着,“陳頭鐵!程雷響!你們兩個,快點帶着親衛去守住銀子!”
裴元躲在屋内,那些弩箭一時奈何不得。
想要沖進來肉搏,也正好是裴元的強項。
可說是已經立于不敗之地了,現在最重要的已經成了怎麽減少損失了。
這些刺客準備的很是充分,不但有弓箭,還有至少兩架床弩。
看這架勢,說不定這些東西早就預備下,在揚州等着自己呢。
現在外面漆黑一片,就連月色也被遮掩。
萬一錦衣衛追殺出去,中了敵人的埋伏,那很可能後續會出現惡性循環的連鎖反應。
在到淮安之前,不論是銀子還是士兵,裴元都要避免損失。
裴元這死也不出門的慫勁,讓那些刺客一時也沒辦法。
就聽梅七娘恨恨道,“裴元!我早晚還來找你!”
裴元不吭聲,仍舊猥瑣的躲好。
連句硬話都沒有。
過了片刻,兩支巨箭洩憤式的射進房中,釘在離裴元不遠的地方。
這時外面才響起五花八門的叫喊,“撤!撤!先走!”
裴元身邊安靜,倒是有心思仔細分辨那些聲音。
以裴元這些年混迹市井的經驗來看,出現的至少有四種以上的口音。
這一次來刺殺自己的人,很可能是從多個地方聚集過來的,而且還很有可能有着并不統一的指揮。
若是能抓住一兩個活口就好。
裴元想着,悄悄向外望去。
陳頭鐵已經率領大群的錦衣衛沖進了院中。
陳頭鐵指揮着士兵四下搶占院内重要的位置,自己則把武器一丢,大叫着向前,“大人!是卑職!是陳頭鐵!”
裴元探頭瞧見了,縮回去後大聲喝罵道,“用得着你來,老子不是讓伱去看着銀車?”
陳頭鐵喊了一聲,“程雷響帶人去了。”
“他也說,讓我先顧着大人。大人,現在亂糟糟的,得防着那些江湖人。”
裴元心中稍安。
程雷響江湖經驗豐富,遇到這種半夜混亂的突襲,确實比陳頭鐵要有用多了。
而且現在情況複雜,裴元還真說不好,有沒有藏身在那些江湖人中的刺客。
這種情況下,除了他自己的三總旗,裴元還确實不知道該信任誰。
裴元沉聲吩咐道,“那你守在外面,讓澹台芳土四下搜捕,不要離百戶所太遠。對了,找個人,去把司空碎叫過來。”
陳頭鐵吩咐完畢,趕緊讓人去找司空碎。
他環視一圈,又大罵道,“會不會看事兒,快去多點火把。”
裴元聽了也沒阻止。
現在情況不明,點亮火把,确實會容易暴露這邊的位置。
但是裴元本身就是刺客重點襲擊的目标,也沒什麽好遮掩的。
而且裴元自己還躲在屋裏暗處,點亮火把之後,危險的是那些四下守護的錦衣衛,裴元反倒安全不少。
過了沒多久,司空碎腳步匆匆地趕過來,和他一起過來的還有穿着大甲的崔伯侯。
兩人到了院中,見到那些零星釘在屋牆上的散亂巨箭,都驚得眼皮一跳。
再看看那被巨箭轟爛的門窗和密密麻麻紮在門口、窗框上的箭矢,兩人都能猜出來,剛才這裏經曆過怎樣一番暴風雨般的猛攻。
兩人都在院中停步,向着房中大叫道,“卑職等來遲,還望千戶恕罪!”
裴元松了口氣。
将手中的刀“當啷”一聲扔掉,随後從屋内走了出來。
他是睡覺中被行刺的,這會兒半身是血赤身裸體的走了出來。
裴元的目光如刀一樣,犀利的劃過司空碎和崔伯侯兩人。
兩人見裴元這般肆無忌憚,連衣服都沒穿就出現在諸多錦衣衛面前,都知道他已經憤怒到了極點。
饒是司空碎見多識廣,見到裴元這麽硬朗不雅的出來,也覺得略有些尴尬。
裴元看着司空碎一字一字逼問道,“司空碎,你覺得今晚的事情,是誰幹的?”
司空碎停頓了一會兒,适應了下那壓抑的氣場,這才低聲道,“大人,定然是那些想阻止您,将商稅北運的人。”
裴元見司空碎沒回避這個問題,冷硬的說道,“我聽到至少有幾種口音,那些刺客是從四面八方來的,現在肯定也往四面八方去了!”
“我現在想報複!你該懂我的意思吧?”
司空碎身上的汗,情不自禁的從背上沁了出來。
崔伯侯連忙跪地,咬牙道,“此事有卑職的過錯!卑職願意受罰!”
司空碎這會兒已經知道沒有回避的空間了。
隻能也跪在地上說道,“卑職失察,沒想到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
事情已經很明白了。
不管那些刺客是怎麽來的。
他們駐紮的這個百戶所絕對是有問題的。
不然的話,那些刺客不可能悄無聲息的就摸了進來,而且還能在四下布防,用大量的弓箭床弩,壓制住駐紮在裏面的那些錦衣衛。
裴元帶着押送銀車的隊伍入住揚州城内的百戶所,乃是崔伯侯的建議。
負責前來尋找百戶所,則是司空碎親自操辦的!
無論他們是無心還是有意,這件事必然有他們的責任。
裴元也不讓他們起身,冷冷的看着他們兩人,口中喝問道,“你們兩個給我說句實話,你們有沒有從中搗鬼。”
裴元的目光主要落在崔伯侯身上。
司空碎這老家夥雖然本領普普,看着又油滑,但是畢竟有過幾次過命的交情。
裴元相信這貨不會刻意來坑自己。
而且自己已經反複向他明确了,等到了淮安,就會讓他和澹台芳土撤離這攤渾水。
都到這個份上了,司空碎沒理由這麽幹。
崔伯侯也知道自己嫌疑不小,連忙分辯道,“大人,卑職絕對沒有暗害您的心思。我等錦衣衛在江南辦差,遇到複雜麻煩的情況,臨時找衛所的駐地暫住,乃是常有的事情。”
“一來,這些地方易守難攻。二來,附近偏于空曠,來往人員簡單。三來,關鍵時候也方便找人守望相助。”
“所以卑職建議您到揚州城内,找個百戶所駐紮,完全是誠心誠意的向大人進言。”
裴元聽到這裏,向司空碎詢問道,“你也是這麽想的?”
司空碎聽了答道,“卑職确實是這麽想的。各個衛所的士兵大多有具體屯紮的地方,隻有我們錦衣衛面對的問題複雜,時常需要到處跑。有時候,還需要押送犯下大案要案的重犯。因此借住那些衛所的駐地,也是常事。”
裴元心中的怒意稍稍減去,他沉聲道,“既然這是錦衣衛裏的常事,他們提前做了預判,也情有可原。這件事……”
裴元的目光繼續給着壓力,慢慢道,“我選擇相信你們兩個。”
司空碎和崔伯侯都微微松了口氣。
司空碎還好,已經被裴元精神暴力了許多次了。
那崔伯侯卻心理壓力極大。
這件事就算裴元口上說信任,誰知道他是怎麽想的?說不定就把這個頂頭上司給得罪了。
他已經三十多歲,從軍以來碰壁不少,并不是不通世故的人。
裴元的目光轉移到司空碎身上,“你來說。”
原本還算抗壓的司空碎,立刻緊張了起來,“卑職、卑職說什麽?”
裴元死死盯着司空碎,“你告訴我,這是哪個衛所的駐地?”
都到這個地步了,司空碎哪裏還會隐瞞,慌忙答道,“回禀千戶,這裏名義上是虎贲左衛的駐地。虎贲左衛是駐守南京的一個衛所,爲了方便搞錢和來揚州逍遙,巧立名目在這裏設置了一個百戶所。其實,南京也沒什麽防務用得上他們了,虎贲左衛主事的人不願意死守着軍營,基本上都來揚州這邊逍遙了。”
裴元聽了,沉默着半晌不說話。
司空碎擡頭看了裴元幾次,使勁搜刮着腦海中關于虎贲左衛的那點事兒,卻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裴元看了看司空碎,又看了看崔伯侯。
壓抑着怒火問道,“你們說,今晚的事情該怎麽辦?”
司空碎已經能聽出這句話的分量。
他喉頭動了下,好半天才咬牙道,“這件事交給卑職,卑職一定給裴千戶一個交代。”
裴元盯着司空碎問道,“你想怎麽交代?”
司空碎話已出口,也不再猶豫,“卑職當爲千戶取來虎贲左衛指揮使的人頭!”
裴元看着司空碎,毫不猶豫的說道,“不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