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訚狐疑,“他來做什麽?”
接着,便見裴元策馬到了前方不遠的地方,大聲喊道,“千戶裴元,請陸公公一見。”
陸訚的臉色立刻難看的可怕。
他左右瞧了一眼,語氣陰冷的說道,“看來,有些人是真管不住自己的舌頭啊。咱家還以爲事情做得周密,沒想到竟然連裴元,都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了。”
“那咱家的所作所爲,豈不是成了天下人眼中的笑話?”
那幾個知道陸訚真實身份的宦官和北鎮撫司的指揮使、鎮撫都慌忙跪倒在地,“陸公公明見,卑職們是知道輕重的,此事絕非我等多嘴。”
又有人道,“裴元就在下面,讓人去把他抓上來拷問便知。”
陸訚聞言,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把他抓上來?你去嗎?”
那人立刻汗如雨下的不吭聲了。
裴元剛才的表現,誰見了不哆嗦。
他何德何能,敢誇口能生擒裴元。
就在這時,裴元又在山坡下呼喊道,“千戶裴元,請陸公公一見。”
陸訚沉吟了一下,冷着臉開口說道,“罷了,給我備馬,我去見見他。”
那些近侍聽了都吓了一跳,紛紛勸道,“公公千金之軀,何必以身犯險。”
“那裴元兇性狂發,不類常人,公公切莫大意了。”
“就是就是,不如速讓人備下弩手,直接将他射殺了。”
陸訚聽着那些人七嘴八舌了一番,心中越發煩躁。
他見裴元站在坡前,直勾勾的看着這邊。
心中暗道,“就算不念上次留手的人情,這等人物,也值得我一見。”
于是便呵斥道,“好了,不要那麽多廢話了,快給我備馬。”
那些近侍見勸不動,隻得硬着頭皮,口不照心的說道,“既然如此,卑職等願和公公一同赴險。”
“你們?”陸訚冷笑道,“帶上你們這些廢物,反倒讓人小看我。”
說完,見馬牽了過來,陸訚便身手敏捷的縱身上馬,繞道坡後,下得坡去。
裴元等了一會兒,見小地圖上的紅點向後移動。
他以爲陸訚要跑,正覺得失望,便見那小紅點又向前繞來。
擡眼一瞧,便見陸訚單人匹馬,從山坡側面的小道策馬而來。
裴元暗道一聲糊塗了。
這土坡居高臨下,正面很陡,本就是爲了便于防禦,要想下來,可不正得從側面繞嗎。
裴元見陸訚一個随從都沒帶,頗有些驚訝。
他有意奉承,故意在馬上大聲贊道,“陸公公好膽色!”
陸訚在裴元面前連輸了數陣。
就算他對裴元欣賞,又有點容人之量,此時相見,臉上也不太好看。
陸訚心中兩人相見的版本,乃是裴元被五花大綁帶到陸訚面前,然後陸訚一臉和煦的笑着,爲其親去其縛,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然後收下做狗。
此時相見,有些迫不得已。
但是裴元的話,卻又讓他很有面子。
也對。
面對裴元這種虎狼,有幾個人能像自己這麽從容的單騎跑來相見?
這時候,裴元的兇惡勇猛又不是缺點了。
這裴元越猛,豈不是顯得自己越勇?
陸訚面上神色略緩,便笑言道,“我與伱交手數陣,惺惺相惜,見個朋友而已,說什麽膽色?”
陸訚話音一落,馬也到了裴元身前。
陸訚話說的豪氣,本人也确實很勇,兩人隻隔着一馬頭,而陸公公聲色從容,絲毫不見拘束。
裴元打量了陸訚幾眼。
這陸訚約莫三十多歲,或許是保養的不錯,面色甚白,臉上的神色舒緩,給人感覺頗爲舒服。
就是身上剛換的大紅蟒袍,有些讓人側目。
裴元有些好奇,問道,“陸公公怎麽穿着這身過來了?不怕讓人看到嗎?”
陸訚臉上帶着一絲微笑,很有内涵的說道,“戲演的好不好,是聲音大的那些人評價的,其他人看到還是沒看到,又有什麽影響?”
說完,陸訚瞧了瞧裴元,“裴千戶找我來,想必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吧?”
“确實。”裴元看着陸訚,單刀直入道,“這次裴某和陸公公爲敵,完全是爲了公事,想必陸公公和我本人沒有私怨吧?”
陸訚聽是這個,坦然笑道,“你我都是各盡其責,确實沒有私怨。而且咱家屢次出鎮邊境,多在行伍,對裴千戶這等有勇有謀,又能帶兵的武官頗有好感。隻是可惜,你不能爲我所用而已。”
裴元聽到這裏,略微沉默。
這陸訚還挺不錯。
而且從之前系統的回饋來看,這家夥好像真的對自己挺欣賞的。
裴元整理了整理思緒,這才開口道,“陸公公……,應該了解我的過去吧。”
陸訚嗯了一聲,略一回想,口述道。
“你先是在北鎮撫司,然後去了東廠,可惜無人賞識,又被弄到南邊來了。”
接着又滿是欣賞的贊歎道,“不愧是武舉頭名的壯士,這次南下,真是讓咱家大開眼界。”
裴元本能的覺得,說這話的人不對。
而且東廠的丘公公還是很賞識我的,隻能說,造化弄了人,有緣無分吧。
裴元于是直接岔開了話題,“前一段時間,我的檔案從北鎮撫司挪出來了。”
陸訚道,“聽說了。”
又覺得裴元不是喜歡說廢話的人,“所以呢?”
裴元道,“可是南京錦衣衛一直還沒有千戶所接收。”
“所以。”陸訚下意識說了一聲,接着瞳孔巨震,立刻失态的把音量拔高了,“所以?!”
裴元如實道,“所以,隻需要有一個普普通通的驿卒,拿着一封陸公公說了就能算的普普通通的公文,就能将那份檔案追回來。”
陸訚的眼睛睜大,嘴巴張開。
裴元陽光爽朗的笑了笑,“要是不嫌棄,我就能爲公公效勞了。”
陸訚的神情恍惚了好一會兒,等到弄明白裴元說的是什麽,這個向來從容的大太監,直接破防了。
陸訚直接尖着嗓子,指着裴元破口大罵道。
“你他媽的不早說!”
他從邊境回來,目前還在閑置,正需要一場過硬的戰績,将他送入司禮監。
所以陸訚這次出任務特别的上心。
爲了啃裴元這塊硬骨頭,光是陸訚這幾天統計的,就已經死了兩個千戶,六個百戶了,總旗以下也有數人。
然而這個讓自己吃飯吃不飽,睡覺睡不香的猛人,竟是隻要一紙移書,就能到自己手下的?
那自己這些天殚精竭慮,死傷慘重的,又是在圖什麽?
陸公公覺得一股氣噎在胸口,頂的心髒都快停掉了。
這王八蛋玩我呢?!
陸訚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問出了心頭最大的不解,“不是,兄弟。你既然有這個心,怎麽還打的我這麽狠?”
裴元笑的很禮貌,“方便你報價啊。”
心緒剛平靜下來的陸公公,瞬間紅溫了。
“你等着!你他媽給我等着!”
說着,陸公公渾身抖冷的,毫不猶豫的打馬而走。
裴元在馬上平靜的看着陸訚策馬離開。
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他的目中浮現出那個穿着飛魚服、帶着飒爽英氣,初次出現在他面前的美貌千戶。
裴元口中輕聲道。
“好了,我出招了。”
“韓千戶,你該怎麽接呢?”
……
等到裴元回到錦衣衛這邊時,兩百戶、三總旗都緊張的圍了過來,“大人,沒事吧?”
裴元也不想和他們解釋太多,滿口胡言道,“沒事,隻是談判。”
見衆人眼中仍舊驚疑,他便安慰了兩句,“放心好了,從這裏到蘇州,應該問題不大了。現在我們必須得加快速度了。”
又對司空碎詢問道,“這裏離無錫縣近,還是宜興縣近?”
問完了,不等回答,又直接道,“還是無錫縣吧,立刻讓人拿着公文去縣衙喚人來,将這些屍首裝車。”
“錦衣衛弟兄的遺體先留在這裏,找幾個傷員看守,等千戶所來處理。”
“那些伏兵的屍體統統裝車帶着,和之前那些混在一起就行。”
“宜興縣的衙役和壯丁臨陣叛逃,将頭砍了單獨放,我要送人。無頭屍體,也裝車帶着。”
“其他人收拾戰場,我們要盡快離開這裏。”
裴元的一道道命令堅決果斷,司空碎和澹台芳土都沒有插話的意思。
一來,裴元在這連續數戰已經打出了威風,讓那些士兵武官都很敬畏。
二來,裴元的這番安排顯然另有目的,不好胡亂接話。
等到手下人各自應命去了,裴元才尋了一處清淨的地方,将兵器一丢,倒下休息。
他的身上被那沙塵落得灰頭土臉,又沾了很多鮮血,弄得黏黏糊糊的難受。
隻是這會兒爆發後的疲憊襲來,裴元懶懶的躺着,連一點動的想法都沒有了。
宋春娘尋了過來,她手中拿了一塊沾水的布,給裴元擦了擦臉。
想幫着裴元解開那身大甲,可那大甲綁的本來就結實,沾了血之後,綁甲的絲縧更是緊成了疙瘩。
宋春娘想了想,直接把裴元掀翻了過去。
人在疲憊至極時,能心情舒暢的躺着休息恢複,絕對是美妙無比的享受。
這時候有個妹子幫着擦臉收拾,那感覺就更棒了。
裴元正享受着,就被人翻了個個。
“喂!”
裴元不滿起來。
正要吃力翻身,一隻腳踏在背上。
裴元莫名的想起了這正經姑娘喜歡下克上的怪癖,正疑心這妹子要學梅七娘激情犯罪,身上的大甲就被收緊。
回頭一瞧,宋春娘一腳踏着,雙手拽着絲縧正吃力的緊着大甲。
大甲勒的裴元有些難受,但那束甲絲縧也終于不緊繃繃的了。
裴元看着宋春娘費力的解着繩結,嘟囔了一句,“有話好好說啊。”
或許是剛才那不正經的想法,讓裴元又多打量了宋春娘幾眼。
這普普的腳,這普普的腿,這普普的身材,這普普的臉……
宋春娘立刻就注意到了。
挑挑眉頭,微嘲了聲,“呦?”
裴元隻得老實的趴好。
腦海中又想着,或許因爲是宋春娘,這普普的女人才生動起來吧。
裴元休息了半晌,蕭福和呂達華也帶着手下的殘兵繞了回來。
蕭福很是惱怒的想要找裴元理論。
卻被程雷響攔住。
蕭福看了程雷響一會兒,忽然開口道,“這不是程知虎的崽兒嗎?”
程雷響大怒,“你說什麽?”
蕭福又皮笑肉不笑了一句,“論起來,你還得叫我一聲叔叔呢。我和程知虎,那可是‘過命’的交情。”
程雷響一時弄不清蕭福和自己的老子的關系,隻能冷着臉裝糊塗道,“程雷響身負使命,不知道有什麽蕭叔叔。”
蕭福冷笑一聲,回頭瞧瞧,見自己帶的兵馬損失慘重,便有心尋找張可獻,想和他聯手施壓。
等到在錦衣衛士兵的指引下找到張可獻,卻見張可獻異常頹喪的在一個土包上坐着,正拿着皮袋灌。
蕭福上去奪過來喝了兩口,皺了皺眉,“水啊?老子還以爲是酒,水有什麽好喝的?”
蕭福将皮袋扔回給張可獻,對他說道,“這裴元沒有呂達華說的那麽老實,我看呂達華之前還是沒把他吓住。咱們要不要給他上點手段?像以往那樣。”
張可獻像看白癡一樣看了蕭福一眼,連搭理都沒搭理。
蕭福見狀惱怒,“怎麽?你不和兄弟我同進退?”
鐵膽幫幫主張可獻,頓時一陣氣抖冷。
還他媽說是兄弟,剛才老子尿褲子的時候你在哪裏?
于是面對蕭福,越發冷傲。
蕭福從張可獻這邊求助無果,隻能又去找呂達華。
呂達華也覺得剛才那個關鍵時刻,錦衣衛的表現有些保留了。
要是那時候錦衣衛能果斷出擊,給北鎮撫司那些刺客一個狠的,說不定朝廷博弈失敗,直接就放棄從江南征商稅了。
隻不過這件事情可能也怪不得裴元。
裴元上次好像就說過,他對錦衣衛的掌控不足。
甚至還打過主意,準備與呂達華合夥,把那兩個百戶做掉。
所以,關鍵時刻錦衣衛不聽話,也就說得過去了。
呂達華又想了一會兒,喃喃自語道,“也不應該啊,裴元不是說,後來買通那兩個百戶了嗎?莫非是錢沒給到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