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可獻和蕭福,本來就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輪守了一晚上,早就把不爽寫到臉上了。
聽到後面有人喧嚷,張可獻立刻勒馬回頭,滿臉兇橫的看着。
見裴元“識相”的将人扯了坐下,這才冷哼一聲,縱馬而去。
裴元啧啧了兩聲,也不生氣。
他一邊心不在焉的聽着旁邊人說話,一邊從小地圖判斷着陸訚的動向。
陸訚一開始是直直的向着這邊來的,看着約莫還有四五裏的時候,就開始轉變方向。
裴元猜測,那應該就是陸訚選擇埋伏自己的地方。
他有心坐視兩方消耗一波,故意在招募來的民夫那邊弄出來一些事端。
于是,等呂達華找過來的時候,裴元正罵罵咧咧的訓斥着那些運送物資的民夫。
呂達華倒是不疑有他,趕來提醒道,“那些人來了。”
裴元的眼睛亮了,“那兄弟們沒吃什麽虧吧。”
呂達華指了指地上的人頭。
“那兩個家夥不簡單啊,他們昨晚見探子絡繹不絕,立刻意識到對方白天可能就會發動攻擊。”
“于是索性拿你們當餌,放了一些探子回去,蕭福已經提前分兵去前面埋伏了。”
裴元聞言,心中不由一警。
他果然小瞧了天下人。
沒想到這兩個打手一樣的人物,竟然也能借力使力,和陸訚過起了招。
隻不過裴元也不在乎,兩邊鬥的越狠,他這枚棋子的權重就會越高。
裴元試探着主動詢問道,“那兄弟該怎麽做?”
呂達華顯然很滿意裴元懂事的态度,“探馬說,對方還立足未穩。蕭福的意思,是希望咱們這邊盡快過去,壓縮對方的準備時間。”
“等咱們這邊打起來,蕭福的伏兵就會找準機會從後突襲。”
裴元下意識就覺得不妥。
蕭福蹲草,自己上去賣,聽上去就不靠譜。
隻不過,此刻也沒有太多選擇的餘地。
呂達華他們這支兵本來就是意外之喜,就算沒有這些人,他和陸訚的對決也遲早會來。
如果裴元能趁着現在錦衣衛士氣還在,打出一個好戰果,對兩邊都是個很好的威懾。
——戰鬥如果逃避,那麽就會面對一個更糟糕的戰場。
在這個戰場他還有兩百戶、三總旗可用,還有韓千戶的全力支持,還有兩邊的下棋人在扶穩桌子。
若是離開了這個戰場,裴元會面對什麽?
裴元略一思索,便爽快的對呂達華說道,“行,我們這邊立刻就出發。”
張可獻等了一會兒,見到裴元這邊的錦衣衛動了,立刻裝模作樣的前移了警戒範圍,造成一種要加速趕路的假象。
先是三兩匹馬在前探路,接着是數騎快速的超過前騎,很快又有數騎以更快的速度超越,沖在最前。
那些“偶然的”漏網之魚,見狀趕緊把這邊的情報,向陸訚回報了過去。
在之前的刺殺中,陸訚多次選擇了夜襲。
所以這次他深思熟慮後,決定反其道而行之,選在白天強攻。
主打的就是一個突然性!
聽說裴元這邊開始提速,他隻能匆匆讓部隊進入預先準備的伏擊點。
除此之外,他還派出了小股騎兵從後方迂回,試圖讓錦衣衛這邊首尾不能兼顧。
裴元看着小地圖上的紅點越來越近,正要提醒部下們小心。
策馬行在一旁的呂達華先說道,“按照情報,這裏應該差不多了。”
裴元不想主動開這個團,對呂達華說道,“大哥,我手下這些兵,有南京錦衣衛的人,有宜興縣衙的人,還有征發來的普通百姓,成分混雜不堪。若是等會兒突然遇襲,怕是容易炸營。要不要讓張可獻的人,先上去試一陣,這邊也能有些心理準備。”
呂達華臉上有些尴尬,“咱們兄弟這關系,我也不瞞你。張可獻不是很給爲兄面子,昨天也鬧得很僵。要不你先打着試試,等會兒不行,我再去找張可獻問問,那時候也有個由頭。”
“真要等到那時候,可就全完了。”裴元倒是有點把握,“放心吧,張可獻是知兵的,該怎麽做,他心裏有數。”
呂達華咬咬牙道,“行,那大哥我就走一趟。”
說着一踢馬,提着大斧去尋張可獻。
張可獻聽了呂達華的話皺了皺眉,默想良久,果然答應了可以先去接上一陣。
張可獻自然不清楚,裴元已經把隊伍周密編組了。
在他看來,若是裴元的隊伍一觸即潰,那麽敵軍就會瞬間士氣高昂,進入追逐戰階段。
到時候,就算蕭福在敵軍背後發動襲擊,也很難動搖敵軍,說不定還會因爲兵力分散投入,陷入被動。
張可獻在指揮使司混日子那些年,和其他廢物武官也沒什麽區别。
自從暗地裏當了遊寇,不管是臨戰經驗還是統兵水平,都有了直線的提升。
他呼哨了一聲,那些三三兩兩散在四周的輕騎兵,慢慢開始向張可獻聚攏過來。
張可獻短促的吩咐了兩聲,那些圍攏的騎兵就兩翼張開,壓着馬速,向前沖去。
這種臨陣姿态,幾乎是赤裸裸的戰場語言。
——我知道伱在!
——我來了!
張可獻一邊沖,一邊取出弓來,做出搭箭的架勢。
他屬下的那二十來個騎兵,也提起了挂在馬上的小盾。
向前沒多遠,常年厮殺形成的直覺,就讓張可獻敏銳的感覺到一種沉悶壓抑。
像是有見不到底的深淵在前方,也像是黑夜裏無數的猛獸盯着自己。
張可獻本就爲打草驚蛇而來,心中一有警兆,立刻就喝令手下停止前進。
張可獻這一緊一慢的異常舉動,果然讓伏兵沉不住氣了。
他們本來還估摸着騎兵的節奏,做着伏擊的預期,張可獻突然停下進軍,讓不少人下意識的産生了連鎖反應。
随着張可獻這隊騎兵拉住缰繩,調轉馬頭,忽有許多刺客從虛掩的草皮下一躍而起,開始放箭。
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張可獻也吓了一跳。
他沒想到自己已經離伏兵那麽近了,一道亂射而來的箭矢,幾乎是擦着他的臉頰飛了過去。
張可獻迅速的射出一箭,将一個伏兵射殺,接着身軀俯倒在馬背上,一邊呼哨着,一遍向後退卻。
許多刺客見到雙方開始交鋒,對面的騎兵開始退卻,下意識的從掩體後沖出,開始一輪追逐射擊。
陸訚也立刻明白這邊的埋伏已經暴露了。
隻不過他在選擇白天作戰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仗着實力硬攻的打算。
他站在高處觀察了一會兒,見遠處來了大隊攜帶辎重的錦衣衛士兵,那些逃竄的騎兵正趕去彙合。
陸訚當即大喝道,“裴元已經到了,各部做好猛攻的準備!靈珠道人何在?”
便有一個頭戴青玉冠的年輕道人,在幾個道童的擁簇下,來到陸訚的面前。
陸訚上下打量那道人幾眼,開口道,“等會兒便仰仗高道了。”
那靈珠道人聞言笑笑,“小事爾。”
陸訚見那道人不欲攀談,也知道這時候不是拉攏的時機。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戰場,便見藏在藏在林間的後備馬隊已經開始追擊。
那些停下的錦衣衛正在陣列。
陸訚看了下那些錦衣衛的隊形,皺了皺眉,自言自語道,“看這架勢,裴元這是有了弩手了?”
旁邊有人道,“即便韓千戶不支援他們弓弩,咱們上次遺失在戰場的,也夠他們裝備起一支弩兵了。”
那人接着又恭維道,“好在陸公公明察秋毫,早就有了準備。”
陸訚微微得意,也不說話。
自從前兩場吃虧之後,他就對那裴千戶産生了不小的興趣。
能夠在戰場上擊敗這種人物,可比碾壓那些土雞瓦狗有趣多了。
陸訚道,“且等再近一些。”
說完又看向那靈珠道人,“隻要等我們騎兵進入弓弩射程,就請道長做法。”
靈珠道人颔首道,“貧道也略懂些兵法。”
裴元見張可獻直接把陸訚的騎兵勾出來了,不由大喜過望。
騎兵在這個時代,面對步兵時仍然有着巨大的優勢。
别說現在還是大明了,就算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騎兵仍舊在戰場上活躍着。
要是能夠把陸訚這支騎兵幹掉,絕對能一舉奠定這一場的勝局。
裴元一邊在後面費力的披甲,一邊大吼着提醒那些弩兵,“不要慌!放近了射!”
裴元手下的這些錦衣衛幾乎沒有訓練過弩箭,水準基本隻能滿足,放上弩矢,挂上弦,以及向前激發這種基本操作。
在能威脅騎兵的射程内,絕對沒有希望射出第二輪的。
裴元又大聲提醒着,“等會射完了箭,立刻換長槍抵抗,敵人沖過來不要慌,火铳手會替換上來!”
簡單了鼓舞了下士氣,宋春娘也幫裴元把那沉重的大甲披挂好。
因爲對今日的戰鬥早有準備,這些錦衣衛士兵行軍之前,都已經穿好了棉甲。
不過因爲罩甲縫着大量的鐵片,十分沉重,而且穿上後行動不便,就放在後面的辎重車上。
好在裴元也是有充足準備的。
按照他的計劃,前排的弓弩手,能夠迅速的組織起第一道防線。
後面的火铳兵雖然不多,但是能連續打出五輪,也足夠震懾敵膽。
再加上罩甲好穿,隻需要稍微拖延點工夫,就足夠錦衣衛士兵武裝起來。
裴元戴上鐵盔,将霸州刀挂在身上,左手拿一個小圓盾,右手提着金瓜錘。
陳頭鐵和程雷響也和他們的親衛披好了罩甲,在裴元身旁嚴陣以待着。
裴元估算着陸訚那些騎兵的速度,大吼道,“預備!”
站在最前方的錦衣衛士兵,立刻緊張的端穩手中的勁弩。
裴元生怕這些家夥承受不住騎兵沖鋒的壓力,等那些騎兵剛進入最佳射程,就果斷大叫道,“射!”
就在裴元的吼聲出口的刹那,地面的沙塵亂走,滾滾而動,忽然一陣狂風大作,煙塵沙粒席卷着向裴元這邊沖來。
裴元心中咯噔,“糟糕!怎麽這時候?”
還沒等裴元反應過來,那掀起沙塵的狂風,已經向着弩兵們撲面而來。
那些弩兵睜不得眼,紛紛扭頭躲避。
倒是有人還記得裴元的命令,胡亂的扣動了弓弦,随後才将弩機一抛,拽起衣襟遮掩口鼻。
隻是那射出的箭矢,在狂風之中,根本沒有準頭可言,有些胡亂射擊的箭矢,還被風抛在半空,不知落去哪裏。
在遠處遊弋的張可獻部,卻看的驚駭欲絕。
原來那風沙煙塵竟像是隻針對裴元的那支錦衣衛一樣,隻裹着他們打轉。
那狂風縱橫來去,吹得裴元的布陣七零八落,散亂不堪。
然而那隊馳來的騎兵卻絲毫沒受影響,正在迅速的接近着。
張可獻發現不妙,慌忙大吼道,“小心!敵騎來了!”
裴元可不是什麽天真的人,也從來不相信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剛才短暫的懵了一會兒,就立刻意識到了一定是陸訚在搗鬼!
他一邊努力的想睜開眼,一邊大叫道,“所有人!拿起長槍來!快拿起長槍來!”
然而那狂風極猛,先是灌了裴元一肚子的風,就連勉強喊出的話,也在風中破碎的不成樣子。
裴元在餘光中看到有人在頂着風快速向前。
他迅速看了一眼。
是澹台芳土!
正在裴元分心的時候,那圍繞着裴元所部席卷的滾滾狂風猛然止住。
接着,隆隆的馬蹄聲幾乎替代了那呼呼的風聲,立刻傳入裴元的耳朵。
裴元不顧還彌散的塵煙,瞪眼向前看去,就見手提快刀的騎兵,已經沖到了數步之外。
裴元甚至能看到馬上騎士的模樣,和他的雙眼來了個對視!
裴元心中冰涼。
就算他再怎麽勇猛,隻要這數十騎兵沖入陣中,那些臨時找來的衙役和壯丁必然就會崩潰。
甚至就連那些錦衣衛士兵,都有可能直接被裹挾爲潰軍!
哪怕做出最好的期望,那些錦衣衛士兵能夠勇敢的拿起長槍和這些騎兵搏殺!但這些士氣大跌,準備不足的士兵,也絕對逃不過被盡數殺死的下場。
正在裴元的心往下猛墜的時候!
就聽有人大喝一聲,“哪來的阿貓阿狗,也敢在鎮邪千戶所面前作妖!”
裴元迅速看去。
就見澹台芳土用力向前一踏,大片的土石,沖擊狀的向前濺射而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