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碎聞言略有尴尬的說道,“千戶果然是性情中人。”
裴元搖頭,局限性啊。
司空碎這家夥,都不知道做思想工作的重要性。
老子還知道及時給程雷響找個鮮活可愛的妹子,幫他哆嗦掉那上頭的純愛呢。
裴元折騰了一晚,也有些困了。
不過有兩件事沒做明白,終究是放不下心。
裴元向司空碎打聽道,“驿站裏有沒有結實的鐵籠子或者木籠子?”
司空碎不明白裴元的腦回路,想了半天說道,“我在後面見到一個養狗的籠子,看着倒結實。”
裴元也不嫌棄,“很好,給我取來。”
一會兒,司空碎就讓人取來一個養狗的鐵籠子。
據他詢問得知,原本這裏面養了隻烈性犬,後來惹出了事,于是就剩下個籠子了。
裴元讓人把裏面擦幹淨了,又墊上些幹草,這才将那裝袈裟的包袱,小心翼翼放進鐵籠裏鎖好。
這樣一來,就算嶽清風脫困了,也不至于打自己個冷不防。
驿站裏這會兒還有餘火未消,很多房梁也被烤的焦酥。
司空碎記得裴元的話,生怕發生二次事故。
于是在外面點了火堆驅寒,讓那些錦衣衛士兵在驿站外擠着烤火,先窩上一夜。
不過他們剛被夜襲過,又死了那麽多弟兄,大多數人都睡不着,擠成一堆,正小聲的說着話。
裴元剛才的舉動,自然被他們看在眼中,紛紛看的一頭霧水。
裴元第一次用這袈裟的時候,是在溧陽縣的書鋪跟前,那時候隻有宋春娘在旁。
剛才收走嶽清風的時候,也是裴元冒着硝煙,追殺陸訚到了道旁林裏的時候,那些人根本不知道這袈裟的了得。
隻是很快,他們就感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就見那裝着袈裟的包袱,被關在狗籠裏後,先是小心的蠕動了幾下,随後從慢慢從包袱裏鑽出來,穿過那鐵籠子的縫隙,向外探頭探腦。
裴元有韓千戶給的符箓護着,當即毫不客氣的呵斥了幾聲。
那袈裟察覺到裴元在附近,連忙又縮了出去。
澹台芳土有些豔羨,“這麽邪性,這可是好東西啊。”
裴元這時候也顧不得六姑娘的臉面了,吹牛逼道,“我說一定要去執行最危險的任務,她還不放心,非讓我帶着,這女人,總想教我做事。”
裴元說完,發現澹台芳土沒接話。
正略覺尴尬。
又發現就連那些錦衣衛士兵,也沒有敢再看這邊的了。
裴元尴尬的神态慢慢收起。
一般來說,當你開了個玩笑,但是沒有人笑的時候,你就該知道這件事情不那麽簡單了。
裴元立刻想起了那個,看到韓千戶的白瓷小杯就開始顫抖的程知虎。
裴元,“……”
老子剛才是不是對韓千戶不太尊重?
這事兒後續不會有什麽麻煩吧。
他平時面對的都是程雷響、陳頭鐵和宋春娘這三個自己人,說話肆無忌憚慣了,一時沒想到韓千戶在衛所内是這麽大的兇名。
裴元強裝鎮定,繼續解決第二個麻煩。
他對澹台芳土說道,“這個驿站中,定然還有那些刺客的眼線,得好好把人審一審再說。”
澹台芳土在之前就聽裴元說,要等他回來處理,這時候自然就道,“卑職聽從大人吩咐。”
裴元已經想好了人選。
回頭對程雷響說道,“今晚讓你多幹點活兒,不會抱怨吧?”
程雷響正因爲拖了後腿的事情内疚着,再加上今晚剛舒暢了身心,連忙說道,“卑職絕無怨言,交給卑職就是了。”
裴元對澹台芳土說道,“給他配兩個熟手,把驿站裏的人過一遍,這家夥知道該怎麽辦。”
裴元把事情安排了下去,這才控制不住打架的眼皮,在火堆旁打起了瞌睡。
下半夜,裴元睡的時夢時醒。
等早上迷糊過勁兒來,早就已經天色大亮。
早有準備的宋春娘遞來了一碗飯,裴元正吃着,程雷響又拿過來一摞厚厚的口供。
裴元随意翻看了下,問道,“都沒什麽問題吧。”
程雷響點頭,“剩下的都沒問題。”
裴元特意叮囑了下,“這個咱們自己存檔,要是宜興縣或者應天府想要,可以讓他們抄錄一份。”
“行。”程雷響應下,抓緊又把卷宗梳理了一遍,看看有什麽漏網之魚。
這驿站裏燒成這樣,也沒什麽好早飯供應。
裴元喝了一碗白粥,對宋春娘詢問道,“澹台芳土和司空碎兩個呢?”
宋春娘答道,“一個說是去縣衙找人了,另一個在後面,處理那些被賊人殺死的官紳屍體。”
裴元很是滿意,這就是小弟多的好處啊。
有什麽事情自己動動嘴皮子就好了。
很快,縣城那邊來了人,不但掌管捉拿賊盜的典史過來了,就連宜興縣令也親自到場。
這倒不是裴元比當初的南大司馬王敞更有面子,主要是事情的性質太過惡劣了。
竟然有白蓮教徒聚衆襲擊天子親軍錦衣衛,甚至還動用了床弩、火油等物,而且雙方還産生了大量的死傷。
這和公然造反有什麽兩樣?
這可是在宜興地界上,宜興縣令當然要比别人緊張!
之後的事情,便由司空碎和宜興縣那邊打交道。
錦衣衛死掉的人,先在原地停屍,稍後會有鎮邪千戶所的人趕過來處理。
至于那些刺客則全部裝車,同樣也是先在原地停屍,等待他們離開宜興縣城的時候,一起帶走。
宜興縣令原本還對錦衣衛提出的各種刁難有些不滿,但等看到程雷響手中的口供文書後,立刻如獲至寶一般。
最後不但答應了那些條件,還熱情地邀請那些錦衣衛入城,在宜興好好休息休息。
回城的路上。
司空碎有些不解地向裴元詢問道,“從這裏去蘇州,就算不考慮休整,也得需要兩天,一定要把那些屍體帶着嗎?”
裴元點點頭,輕聲說道,“蘇州的銀子可不好拿啊。就怕那些百姓在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之前,就已經被人當了槍。那時候,我們不管怎麽處理都是被動。不如就帶着這些屍體去,讓他們知道抵抗是什麽下場。”
司空碎聞言,立刻領會了裴元的意思。
裴元此舉,針對的原來是那些容易引發騷亂的織工。
他不由心中暗暗佩服。
想不到就連敵人留下的屍體,都能被他用來大做文章。
進了宜興縣城之後,便有一個主簿官,爲他們把事情安排妥當了。
裴元到了住處之後,終于能心無旁骛的好好休息一陣了。
宋春娘知道那袈裟裏還囚禁着一個大活人,于是将那狗籠也一同帶了過來。
就放在裴元跟前的院子裏。
裴元也不确定什麽時候嶽清風能否脫困而出,依舊讓手下輪流值守。
隻不過他也明白,在宜興隻能簡單停留,不然的話留給陸訚準備時間的越多,後續的麻煩可能越大。
等到了第二日,裴元想詢問下那些士兵的恢複情況。
正要把澹台芳土和司空碎叫來,就聽有人來報,千戶所送的增援到了。
裴元聞言,便讓人直接把澹台芳土和司空碎帶到門外,和自己一起去看那些新送來的物資。
裴元到了客舍院外,看到那些東西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韓千戶報複的決心!
外面的一串大車上,不但滿滿當當的裝着大甲,還有大量的弓弩,火铳。
裴元摸了摸那些鑲着厚實鐵片的大甲,再看看那弓弩、火铳,不由無語的向司空碎詢問道,“這些東西哪來的?”
這種軍器铠甲可不是想造就能造的,一不小心就會背上造反的名頭。
而且不管是大甲、弓弩還是火铳,都不該是錦衣衛該有的配置。
司空碎言簡意赅的說道,“北鎮撫司怎麽來的,我們就怎麽來的。”
裴元聞言,看了司空碎一眼。
錦衣衛作爲天子的耳目,每日能搜集到大量的信息。
但不是所有的信息,都是天子能用到的。
比如說某部的侍郎徇私枉法啦,某部的郎中私德有虧啦。
這種狗屁倒竈的事情一不影響朝局,二不影響統治穩定,斤斤計較對誰都沒好處。
但是這些看似雞毛蒜皮的把柄,對那侍郎,或者郎中本人,可就要命了!
他們每個人身後,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他們倒台。
于是錦衣衛便利用這些“無用”信息的情報庫,秘密的掌握了不少真正接觸實務的底層官員。
鎮邪千戶所追查邪教的時候,偶爾也能得到不少有用的情報。
他們将一些信息公器私用,自然就積攢出來許多看不見的實力。
說到這裏,或許有人不明白了,“我堂堂大明”怎麽能容忍如此牛逼的人物存在?
那。
就得說說“我堂堂大明”,現在真實的社會生态了。
在當今内閣中,有一位很重要的内閣大學士,叫做梁儲。
後世對他的描述是這樣的。
“梁儲剛正不阿,在奸臣得道的局勢下,力抗邪風,堅決不與宦官勾結;他心系百姓,不忍百姓賦稅重壓,敢于爲他們說話;他敢于進谏,關心國家社稷,巧妙輔政,減少朝政危機。”
嗯,大緻就是如此。
然後就在今年,正德六年。
他的次子,錦衣衛百戶梁次摅,在廣東老家爲了和人争奪田産,直接領着手下,屠殺了一個村落。不但幹掉仇家滿門,還把臨近的人家全部殺死,總共殺了兩百多口。(上報人數)
正德七年的時候,事情鬧大了。
朝廷給出了這樣的最終處理結果。
——梁次摅發配邊軍,五年後才許回來。
注意哦,是“帶俸差操。”
還領着朝廷俸祿呢。
至于五年後的梁次摅嘛,回來後直接升爲廣州右衛指揮佥事,然後又升爲廣東署都指揮佥事。
還沒完,嘉靖年間,又升爲廣東都指揮使。
那個在廣東老家殺了一個村子都不收刀的小夥子,就這樣成功的當上了廣東武官第一人。
什麽是“我堂堂大明”的社會生态?
這就是“我堂堂大明”的社會生态!
所以說,殺沒殺人,殺多少人,都不是關鍵。
主要是看殺人的是誰。
南京錦衣衛的一個千戶被激怒了,要和北鎮撫司開片,試問天下,除了大慶法王當面,還有誰能插手?
等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别說這些東西了,就算裴元從那些牛車上翻出一架佛朗機炮,他都不會覺得驚奇。
所以。
裴元指着最後面雙牛拉的那個大車,“所以,那他媽的是什麽東西?”
押車過來的總旗叫做季信,他左右一看,見巷中無人,就拉開在罩在上面的篷布,露出了下面的佛朗機炮。
他小聲提醒道,“大人,隻有八個子铳,千戶讓伱不用省,下一批很快就能從江西運過來。”
裴元愣愣的看了看那個三百斤多的大家夥,然後回過神來,“江西?”
“對,那邊的亂民攻陷了瑞州府,現在是都禦史陳金在那邊坐鎮。我們從軍中取了子铳,用船裝了,順流而下,很快就能送來。這次的事情韓千戶很憤怒,讓大人看着辦就行。”
裴元無語。
韓千戶的憤怒,恐怕有很大一部分,是和裴元一樣,後知後覺的發現被朝廷當做了棄子。
如果不是她歪打正着的正在以裴元充當影子千戶,這次帶隊的很可能就是她了。
可是這女人的報複心也太強了吧。
這可是南直隸境内啊!
你就給我把意大利炮,不是,佛朗機炮拉過來了?
裴元想了想,吩咐澹台芳土道,“澹台百戶領人把這些東西收好,然後看看怎麽分配。”
又看了看司空碎,招了招手,“司空百戶和我過來下。”
司空碎應了一聲,跟着裴元到了巷尾的一個角落。
“大人,可是有什麽機密事,要安排卑職去做嗎?”
裴元含含糊糊的嗯了聲,很是委婉的提示道,“昨天兄弟我,是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司空碎目光遊移,也不接腔。
裴元語重心長的說道,“司空百戶還是要以大局爲重啊,你幫我勸勸兄弟們,不該說的話,還是要多想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