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長歎一口氣,“當初圍殺你那次,你就該明白,我無心與任何人爲難。”
見白玉京似乎不太領情,裴元提醒道,“以我的力氣,趁你不備的時候,治住伱不難。我們當時還帶去了用刑高手,我既不想與你們爲敵,也不願意你落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對你可謂仁至義盡了。”
或許是裴元說的真誠,或許是梅七娘本就有幾分相信,白玉京那張美麗的臉上,浮現出茫然之色,再看向裴元,也沒了之前那種怨毒之意。
白玉京旋即狐疑的問道,“你這次難道不是來抓我的?”
裴元很誠實的說道,“要不是沒舍得花錢,我們現在應該在床上。”
白玉京臉上現出鄙夷之色。
裴元倒是挺坦蕩的。
他比别人經曆過更多狼狽的日子,所以,他也比别人更能平靜的面對不體面的現狀。
很多時候,讓自己陷入痛苦的精神内耗,完全是自己在爲難自己。
裴元就很願意做那個和自己達成諒解的人。
他對自己比任何人都好,他理解自己的不容易,也從不苛求自己太多。
裴元的不做作,倒是讓梅七娘有了那麽點欣賞。
“你倒是看的開。”
裴元見梅七娘不是不能溝通的,當即大着膽子說道,“我和他們兩個,不過是凡夫俗子而已。來這裏做事,隻是爲了混口飯吃。這件事,梅姑娘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梅七娘冷笑道,“我沒誤會。有個吊死鬼故意給我下絆子,把人引到了我這裏,我早就知道會有被你們尋上來的那天,不過老娘也不怕誰。”
裴元不解的問道,“既然你早已經知道鎮邪千戶所的人會找上來,那你怎麽還不早走?”
或許是裴元的坦率讓梅七娘多少有了點信任。
她悻悻的說道,“我的陰身未成,還得借用純陰之身滋養神魂。這兩女體質特殊,對我極有好處。”
白玉京正說着,忽然住了嘴,目光向裴元身後看去。
裴元反應很快,他手中持着的寶刀微側,立刻從森寒的刀身上,模模糊糊看到一個影子。
奇的是,一直小心守在身旁的陳頭鐵竟然毫無反應。
裴元一時也顧不得面前白玉京的威脅了,猛然轉過身去。
面前除了陳頭鐵驚愕的面孔,和黑乎乎的花船深處,根本沒有任何東西。
這時,裴元忽然感到脖子上一陣強烈的窒息感傳來,那種感覺就像是被一條冰寒的鎖鏈纏住了喉嚨,用力的拖拽着。
裴元暗叫糟糕,下意識的去撕扯着脖子上那無形的束縛。
然而裴元的掙紮,隻是讓他多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接着那無形的束縛就猛然收緊。
陳頭鐵看着裴元滿臉漲紅像是在和看不見的人在搏鬥一樣,緊張的手足無措的大叫道,“大人?怎麽了?!”
又慌忙大叫道,“程雷響!程雷響!”
程雷響原本從白玉京後面追過來,剛才見沒打起來,就放輕腳步隐藏了身形,打算關鍵時候偷襲白玉京一下。
一見裴元不知中了什麽招,也顧不得藏匿了,趕緊沖過來護住裴元。
裴元這會兒已經從那詭異的攻擊中,緩過神來,他将霸州刀一橫,順着那無形束縛發力的方向重重的砍了過去。
衆人耳邊就聽到一聲陰測測的笑聲,接着又似乎傳來鎖鏈抖動的“嘩啦”聲。
裴元一刀砍了個空,接着脖子被猛的一拽,拉的他一個踉跄,險些摔倒在地。
這時他也通過剛才鎖鏈的聲音,判斷出了那惡鬼躲在離自己頗遠的地方。他知道砍不中人,手中雪亮的霸州刀直接向着想象中鎖鏈的位置砍去。
隻聽“叮當”一聲響,那緊繃拖拽自己的無形鎖鏈,直接被“霸州刀”一刀斬斷!
裴元身體一松,險些被晃倒。
陳頭鐵和程雷響連忙手足無措的上來攙扶,“大人,你沒事吧。”
話沒說兩句,兩人像是被忽然扼住了喉嚨,瞪大眼睛,伸出舌頭。接着身體像是憑空軟了下來,摔倒在地上。
裴元見兩人一面掙紮一面被拖拽着向船舷去,當即提着霸州刀向前胡亂劈砍,不一會兒就聽到隐約有“铮”“铮”兩聲響,陳頭鐵和程雷響猛然撲倒在地,劇烈的喘息起來。
兩人都滿臉驚懼,吃吃的問道,“大人,怎麽回事?”
裴元也緊張的滿手心都是汗,好在剛才霸州刀屢屢見效,讓他不至于在兩個小弟面前吓破膽。
他低吼道,“火!”
接着,用雙手緊握着霸州刀,微微側着刀身四下照去。
照到一處時,就見那雪亮的刀身上,忽然劃過一道模糊黑影,不知去了哪裏。
裴元連忙用刀去照,早已無影無蹤。
裴元隻得依次把附近照了,除了在照到白玉京的時候,雪亮的刀身上是黑乎乎的一團,其他的再無異狀。
陳頭鐵和程雷響各自拿了一個火折子在手,迅速的吹出了火苗。
裴元摸了摸包袱中的法球手雷,對二人道,“沒我的命令,不許熄滅。”
白玉京一直冷淡的看着三人的反應。
見裴元慢慢解除了戒備,這才撇撇嘴,開口道,“也不是全無用處嘛。”
剛才裴元三人疲于應付吊死鬼的時候,白玉京直接選擇了旁觀,而不是落井下石。
也不知道是因爲剛才裴元的話起了效果,還是對那吊死鬼的厭惡,超過了對鎮邪千戶所的厭惡。
但那霸州刀的表現,顯然讓梅七娘越發忌憚了。
裴元将霸州刀杵在地上,強自鎮定的向白玉京問道,“莫非剛才那個,就是你說的吊死鬼?”
白玉京道,“不錯!這老鬼爲難我不是一次了,可惜我現在陰身未成,奈何不得他!”
裴元看着白玉京,半天才道,“這秦淮河,你不能再待了。”
白玉京面帶譏諷的笑道,“怎麽?你打算要對我動手?就憑那把刀?”
她手提繡春刀,神色間并不見慌亂。
這邊的動靜早在之前,就引起了周圍船上的關注。
白玉京提刀滿艙追殺裴元的時候,更是驚得看熱鬧的人,四下裏大呼小叫。
這會兒整條船周圍空出來一片,遠遠的又圍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個圈子,時刻關注着這邊的動向。
裴元盯着白玉京身上若隐若現的那團黑影,知道現在事情的複雜已經超過了自己的想象,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從這裏全身而退。
他幹咽了兩下喉嚨,對白玉京循循說道,“我沒有害你的心思,當初也和你結下過善緣。現在我就帶兄弟們離開,以後咱們兩不相欠,如何?”
說着話,他快速的滑動系統界面找到了人情債那一項。
——人情債:應收債務(1/1):你實現了梅七娘的臨終願望,可以向她讨取一個人情。
接着果斷選擇了将人情債兌付。
白玉京看着裴元,怔了一下,說道,“好。”
裴元見到人情生效,不由大松了一口氣。
看着裴元那如釋重負的樣子,白玉京忍不住似笑非笑的譏嘲了一句,“真是一個薄情的郎君啊。”
裴元充耳不聞,這會兒已經開始在考慮怎麽善後了。
他想了想,向白玉京問道,“你附身在兩女身上,可對她們有什麽壞處?”
白玉京神色淡淡,“能跑能跳的,還要怎樣?”
裴元道,“這兩女受了你的牽連,恐怕已經在秦淮河上待不下去了。”
光是白玉京那如蜘蛛精一樣,提着繡春刀砍殺裴元,恐怕就已經會被視作異類了。
何況這件事不但被船艙中的男男女女看到,還被秦淮河上那麽多客人看在眼裏。
“邪祟附身”,“提刀追殺錦衣衛”,光是這兩條,恐怕就沒人再敢來招惹二女。
白玉京的神色也頗有些悻悻然。
她好不容易找到兩個陰氣濃厚的女子,可以爲她滋養陰身,沒想到這次的事情鬧的這麽沸沸揚揚。
裴元想着這兩女不知以後會有什麽樣的遭遇,免不了起了恻隐之心。
他當即便道,“我有一個法子。可以用替她們祛除邪祟爲名,将她們送去城外道觀修行。你若有門路,可以同去,既能護持她們,也可以繼續滋養陰身。這件事,可以交給我來善後。”
裴元還記得梅七娘的出身。
她所在的梅花會,背後可是大有來頭的。
梅七娘能夠死而複蘇,轉修陰身,說不定就有那些人的努力。
爲這兩女安排一個清靜道觀的事情,可以說的上輕而易舉。
白玉京古怪的看着裴元,接着似笑非笑起來,“你這樣的行徑,豈不是在和我們同流合污?”
裴元覺得白玉京似乎話裏有話。
他回頭看了程雷響和陳頭鐵一眼,兩人一手持刀一手拿着火折子,護在裴元身後,都不說話。
裴元想了想便道,“我不和任何人同流合污,我隻站在我的利益這邊。”
白玉京看着裴元,意味莫名的笑了起來。
笑着笑着,那長腿便軟在地上,整個人也像是被用壞了一般,毫無聲息的癱倒在那裏。
裴元知道該是自己善後的時候了。
就如同他之前所說的,他隻站在利益的這邊。
爲梅七娘善後固然讓梅花會以及背後的勢力少很多麻煩,但裴元也得到的很多!
首先,今晚的事情必須要有個交代!
雙方在秦淮河上動刀火拼,早已驚動了太多的人。若是事後沒有結果,裴元等人必然會迎來從澹台芳土到其他相關方的诘問。
而這件事的許多細節和幕後因果,是經不起那些刀筆吏反複推敲的。
所以事情必須要在今晚完結,而且是完結在裴元手中。
結論裴元寫,意見自己批。
甚至隻能是以裴元三人組幹脆利落的大勝作爲完結結果。
其次,裴元三人破除了這艘船的邪祟事件,還可以獲得那孫家東主的百兩銀子報酬。有了這一大筆錢,三人完全可以銷聲匿迹一段時間,短時間内根本不用爲錢發愁。
再次,這件事還可以給三人刷出不小的聲望。經過這次秦淮河上誅邪的資曆加持,再出去坑蒙拐騙,就更容易要上高價了。
裴元上前試了試白玉京的呼吸,見她氣息均勻,知道隻是脫力,于是上去将她抱起,又小聲的和陳頭鐵以及程雷響商量了兩句。
兩人剛才就在裴元身後,對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心中都有數。
聽裴元簡單一提,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一個個都道,“大人說的,就是我們親眼見的。”
裴元對兩人的态度大是滿意。
等三人持刀回了船艙,船艙中又是一陣尖叫混亂,有人看到軟軟在裴元懷裏的白玉京,才大着膽子問道,“大人,沒事了吧?”
裴元在人群中尋到那抖如篩糠的孫管事,便即看着衆人大聲道,“此間事情已經了了,不必如此慌亂。”
孫管事聽裴元說的笃定,又見白玉京已經沒了剛才邪異生猛的樣子,當即顫抖着說道,“玉京姑娘,她、她、她怎麽了?大人不會把她殺了吧?”
裴元便道,“她和秦淩波果然被邪祟纏身。不過幸好被我識破,已經将那邪祟趕走了。隻不過這兩人身上鬼氣仍重,最好發到個道觀裏,好好淨心修養幾年。”
孫管事想起剛才白玉京提着繡春刀,兩條大長腿彎曲着仿佛蜘蛛一樣在屋裏大殺四方的樣子,就吓得忙不疊的說道,“哪裏還敢留她們?讓她們自去便是。”
裴元也不管孫管事是怎麽想的。
勾勾手将他叫過來。
等孫管事過來,裴元才低聲道,“被趕走的還有一個吊死鬼,那家夥不是善類。你家東家要是認識鎮邪千戶所的人,還是讓他好好求幾個法力高深的,時常來看看才好。至于短時間的話,那吊死鬼應該不敢來生事了。”
那孫管事聽了,臉色吓得煞白,他這才意識到事情還沒完,當即連忙哀求道,“一事不煩二主,還是請大人出手,我等才信的過。”
裴元一臉的不太樂意,“你那一百兩,也就能驅趕走騷擾這幾個姑娘的邪祟,那吊死鬼可兇的很。”
孫管事今晚也算開了眼。
哪裏還敢有什麽心思,忙不疊的說道,“小人可以加錢。”
裴元推脫道,“不是錢的事情。他被我打傷,不一定什麽時候才敢回來。倒也不必如此。”
孫管事便連忙道,“那就請大人在船上多坐鎮幾日,也讓我等好能安心。事過之後,另有心意奉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