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引路奴才似乎習以爲常,笑着低聲說道,“客人請。”
裴元純菜鳥一個。
被那奴才引着,一邊偷瞧一邊向兩側的桌椅走去。
幾張空桌上已經提前擺放了些幹果點心,程雷響掃了一眼,心中有了數,對這入座的花費也不放在心上。
那奴才引着裴元向離舞台較近的一處座椅坐下,見客人們沒異議,又提醒了一句,“這些點心每碟兩錢銀子,客人可量力而爲。”
裴元心知,這大概就是卡座費用。
離得舞台近的有四五碟,稍遠些的有兩碟、一碟。
這個時代的嫖資雖然不親民,但也不至于完全不給尋常人機會。
像小說中那種開封清倌人動辄就要幾千、幾萬兩銀子什麽的,太過架空了。
明朝馮夢龍的《醒世恒言》中有個很有名的故事,叫做賣油郎獨占花魁。
裏面對明朝的物價,有比較平實的記述。
花魁王美娘,第一次酒醉後被弄的價錢是三百兩銀子,之後的價格是十兩銀子一晚。
要知道花魁王美娘可是杭州一姐,頭部頂流。
這個價格是很具有參考價值的。
蘇杭在青樓屆是什麽江湖地位?一般的青樓姑娘,哪個能和杭州一姐叫闆?
而且明朝人還是比較樸素的,花錢就奔着一個真誠,不是一句“謝謝大哥”就能打發的。
這十兩銀子都不是按次算的,這是一整夜的價格。
比如說賣油郎秦重對女神王美娘愛慕已久,于是在心中對着女神默默發誓。
——“小美,我一定要賣油攢錢來嫖你!”
于是賣油郎攢了一年多的錢,得到了一親芳澤的機會。
十兩銀子的花銷誠意滿滿,除此之外還附帶酒水吃食,外加一個大果盤。
換成後世,你一個走街串巷的小哥攢一年多錢,就想睡杭州一姐,做夢去吧你!
所以,剛剛得到上百兩橫财的程雷響很是豪橫,對這一兩多的卡座價格不屑一顧。
行情在這擺着,隻要不是清倌人的頭次,十兩銀子以内都能拿下。
裴元暈乎乎的坐在最靠前的位置,欣賞着這個時代的文藝作品。
他是萬萬沒敢想,在這個時代竟然也有了《窦娥冤》的本子。
台上那女扮男裝的縣令,正審着窦娥的案子。
那窦娥羞答答的在下應答。
不一會兒,便有客人将青樓的奴才喚來悄悄吩咐幾句,走入後堂。
接着,便見那青樓的奴才走到台上,先是朝着四方作揖爲禮,接着也不将那少女松綁,仍舊原樣扶起引入後堂。
台下的觀衆似乎習以爲常,發出哄笑。
很快,又一個美貌的女孩兒到了台上,臉紅紅的去了上身衣裳,以細索慢慢捆縛,替代剛才的女子,将戲慢慢演下去。
裴元都看麻了。
這個時代的人,玩的可真花啊。
不但對當紅的戲劇有了同人本子,而且還可以花錢直接情景體驗。
從審案縣令女扮男裝的情景來看,不排除有正義之士撥亂反正,将那縣令拖到後堂狠狠鞭撻一番。
裴元等三人所在的座椅位在最前方,那少女去除衣衫綁上細索的情景,看的很是清晰。
新來的女孩年歲不大,猶爲嬌怯,小兔也懵懂的,顔色分明。
被捆綁時,咬着嘴唇,眼神便求助般的往前排的幾張桌子看去。
新來少女還沒捆綁完,就有客人表示要單獨提審。
于是便有奴才上了舞台,又作了一圈揖,換上另一人。
這次的女子眉眼很是妩媚,兔兒垂垂欲滴。
那縣令不肯輕饒,喚底下的客人上前,用軟鞭細細的抽着。
聽着那如泣如訴的妖媚聲音,看着那欲蓋彌彰的輕搖躲閃,三人不由暗生感歎,這一兩銀子花的值啊。
隻是裴元不曾見過這樣的花式,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同兩個小旗交流下元雜劇的表現形式吧,總覺有些尴尬。
他默默的吃着花生,心道還不如一人抱個美人,去廂房慢慢把弄。
看這出戲,隻平添煩惱。
程雷響見裴元不說話,也沒示意要将舞台上的美人抱走,當即沒話找話的問道,“不知大人來鎮邪千戶所之前,在哪公幹?”
裴元看着那妩媚窦娥在台上泣訴冤情,有些口幹舌燥,掩飾般的取茶飲了一口,這才道,“僥幸得了武舉頭名,所以在東廠公幹。”
陳頭鐵聽到這裏,差點沒憋住。
大人,能别提伱的武舉頭名嗎?
若是你沒被梅七娘按在草叢裏騎着,何至于我跟着被退回北鎮撫司?
程雷響卻不明覺厲,口中恭維道,“大人這樣的正經出身,比我們這等招安來的,更得朝廷信任,以後必然前途無量。”
裴元嗯嗯了兩聲,他見陳頭鐵在旁,也覺得有點尴尬。
索性岔開了話題,“你能一眼認出薛松奇的路數,江湖經驗比我想的還要老道。你這等人物,不管在哪裏都能大放異彩,怎麽會半途跑回京師了?”
程雷響臉色半紅半白,“當初年少無知,誤入歧途,現在想來,倒也釋然。”
裴元從舞台上挪開目光,笑道,“不妨說來聽聽,也爲我們多些江湖見聞。”
程雷響扭捏了一下,才說道,“當年在華山派時,我也混的頗得意。北方的英雄人物,也跟着師父見識過不少。後來不知怎的,我的家世被人識破,所以江湖上就有些難聽的話。”
裴元了然,無非什麽朝廷鷹犬之類。
程雷響又道,“師父對我也還好,師娘也是把我當親兒子對待,隻是這江湖容不下我。”
裴元莫名其妙的就覺得很代入,于是冷不丁的問道,“你是不是還有個師妹?”
“嗯?大人在說什麽?”程雷響瞪大了眼睛,随即目光有些躲閃。
裴元覺得氣氛更對了,代入感越發強烈。
于是又問道,“是不是後來入門了個小師弟,忽然和你小師妹特别要好?”
程雷響仿佛被說破了内心掩藏最深的秘密,臉色忽然尴尬起來。
裴元心中暗樂,問了一句,“放不下嗎?”
程雷響将酒飲罷,默然無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