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
趙瑁等人面面相觑。
動驿站?就爲了去經商?
這.
他們可不是剛出仕的小子,在朱元璋麾下已任職多年,深谙朱元璋的秉性。
當今陛下對商人有很深的偏見,陛下一直緻力于達成的安居樂業,安的是農,樂的是天下。
從來都不包含商賈。
如今卻有人建議放開驿站做商用。
他們心中不由一陣打鼓。
陛下是想借此試探他們一二,還是真在詢問這些建議?
“臣鬥膽,敢問陛下,這是何人的奏疏?竟敢如此口出狂言。”趙瑁開口道。
朱元璋看向趙瑁,臉上看不出喜怒,平靜道:“你們别管是誰說的,咱就想先聽聽你們的想法。”
兵部尚書溫祥卿略微沉吟一下,道:“臣以爲,放開驿站完全不可取。”
“驿站乃朝廷所立,設立初衷便在于傳遞朝廷政事,如此機要之場所,豈能這麽輕易對外開放,尤其是商人?”
“一旦開放,官商難分,很容易釀成事端。”
“臣以爲此舉萬萬不可。”
溫祥卿态度很明确。
驿站主要是用來傳遞軍國大政的。
還有的功能,便在于傳遞公文、接待來往官員的。
要是開放給商賈,勢必會拖慢驿站的傳遞速度,萬一邊疆發生戰事,就因爲耽擱了這一兩天,死傷的可就不知會有多少了。
而且商賈逐利,一旦開放,商人勢必會蜂擁而至,驿站的驿員定然不夠,到時朝廷自能擴招,對于朝政支出,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還會加重百姓的負擔。
朱元璋颔首。
他并未直接發表看法,而是看向了其他幾人,道:“你們呢?都給咱說說。”
麥至德笑道:“臣倒是以爲,這建議有幾分可取之處。”
“哦,說說哪裏可取?”朱元璋道。
麥至德恭敬的拱了拱手,開口道:“方才陛下也說到了,如今天下安定,很多驿站已處于空閑,一定程度上,的确存在着大量巅峰浪費跟勞民傷财,尤其是南方,已許久未曾有動亂,而南方諸地商貿頻繁,若是朝廷能放開驿站,爲貨物運輸提供一定的便利,的确可爲朝廷征收不菲的錢糧。”
“如此一來,驿站至少在南方,或許可以達成朝廷不花一出,反而會有結餘的效果。”
“伱是說,讓咱将驿站也進行南北兩分?北方依舊如過去一樣,讓朝廷供養,而南方則讓給商人便利?”朱元璋目光一沉,眸子閃過一抹陰冷。
麥至德隻感覺脖子一涼。
心中暗道不妙。
他剛才一時嘴快,從實際考慮開口,以南北做了區分,卻是疏忽了陛下最厭惡有人将天下南北兩分。
麥至德臉色緊繃,連忙道:“臣絕無此意。”
“天下一體,自不會分南北。”
“而且南方商貿多通過水路運河,而且商人奸詐,隐匿逃稅者如雲,若是進一步放開,勢必導緻商人泛濫,對于朝廷征稅将會有不小的難度,也會加大官商勾結的狀況。”
“臣認爲這個想法不錯,但完全沒考慮實際。”
“請陛下明鑒。”
麥至德戰戰兢兢的辯解着。
後背已濕了一片。
“不止吧。”朱元璋冷笑一聲,接着麥至德的話道:“除了不好收稅,更重要的,還有地方官吏層層克扣,哪怕驿站真的賺的盆滿缽滿,隻怕到咱手中的錢,也依舊是屈指可數。”
朱元璋輕飄飄一句話,衆人冷汗頓時下來。
驿站若是開放,牽涉的利益太大。
并不是所有官員都能抵制的住誘惑,但偏偏他們這位陛下最恨的就是貪,立國以來,不知道多少貪官污吏,因爲一些銀子的事,落得個滿門抄斬,舉族被滅。
甚至還有官員被剝皮實草。
但即便如此,天下的貪官數并不見少,尤其最近又在查戶部。
如今戶部的事,本就讓人提心吊膽,眼下陛下又提到了克扣,這讓他們如何不心生恐慌?
莫非陛下是意有所指?
趙瑁等人低垂着頭,不敢直視朱元璋眼睛。
對于朱元璋,他們是真的怕。
因爲朱元璋下手是真的狠,也真的沒有任何顧忌,殺得天下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朱元璋顯然并不想借此放過,他看向下方的大臣,繼續問道:“餘熂,你也給咱來說說。”
餘熂臉色一白,硬着頭皮道:“回陛下,臣以爲放開驿站,對天下有利也有弊,隻是臣并不通曉經濟之事,實在不敢妄下評斷,還請陛下獨斷。”
朱元璋雙眼一眯。
他對這種和稀泥的話并不喜歡。
不過餘熂要是咬死這個說法,他也的确沒什麽辦法。
畢竟餘熂的确沒在戶部挂過職。
見狀,朱元璋也知道,繼續詢問,已問不出什麽東西,道:“你們不是想知道是誰提的嗎?那咱就告訴你,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就是那個自己跑去當‘商官’的夏之白。”
夏之白?
趙瑁等人一怔。
随即也露出恍然之色。
這種膽大妄爲的事,似乎也隻有夏之白敢做。
而且他現在主要的事就是經商。
在商言商。
這一切也都說的過去。
隻不過夏之白上的奏疏,卻讓他們被吓得夠嗆,趙瑁目光一冷,沉聲道:“啓禀陛下,臣認爲夏之白的想法太危險了,讓這樣的人繼續留着官身,隻怕會讓人生出誤解,以爲朝廷放松了對商賈的限制。”
“臣建議罷免夏之白進士的身份。”
“他既然經商,那就當個徹徹底底的商人。”
“國事豈是商人能過問的?”
餘熂這時也趕忙道:“臣也有奏要說。”
“驿站乃國家所建,傳遞軍國大事所用,如果對商賈開放,豈不是在舍本逐末?”
“而且商賈地位卑微,驿站過往又是供官員所用,放開豈不是會造成官商混淆,尊卑失序?!”
“臣認爲萬萬不可。”
“臣也有奏。”麥至德此刻也痛心疾首的開口。
若是朝中其他人的奏疏,或許是藩王亦或者是一些文臣所說,他們或許會忌憚一二,但區區一個夏之白,他們又豈會放在眼裏,論地位官銜,他們比夏之白高了不知多少。
陛下本就厭惡商人。
又豈會真去放開驿站?再則,官府經營驿站,勢必會造成貪墨橫行。
這也是陛下絕對不能容許的。
因而反對就對了。
一時間。
奉天殿内讨伐聲一片。
聽着趙瑁等人的讨伐聲,朱元璋眸子深處一冷。
都是一群見風使舵的蠹蟲。
“你們都反對,但這個夏之白,卻給咱說了不一樣的東西,并不僅僅牽涉到錢糧,還牽涉到朝廷對地方的治理。”朱元璋沒等趙瑁等人消停下來,就直接開口,打斷了他們繼續講話。
趙瑁等人瞬間安靜下來。
“咱大明一年征收的國稅是不多,但也勉強夠用了,咱不喜跟百姓争利,也不喜商人,若隻是爲了多獲得點錢糧,咱連考慮一息的時間都不會有,隻是夏之白給咱說了一個咱過去沒有注意過的事。”
“數據!”
“夏之白拿販鹽給咱舉例。”
“經過這三個來月的時間,夏之白經手的鹽廠,幾乎壟斷了應天府的鹽市。”
趙瑁等人颔首。
這個他們是知道的。
但也并沒有放在心上,隻是鑽了朝廷的空子罷了。
若非有官身在身,哪能這麽順利。
朱元璋道:“他給咱說,通過比較應天府每月的食鹽販售數量,可以得出應天府當下的生活狀況。”
““百姓富裕,則會多賣鹽,百姓貧瘠,則會縮衣緊食,通過一年的銷售對比,可以大緻判斷,應天府有多少人丁,若是這些判斷,跟官府登記的數據進行對比,就可以進行一個雙向驗證。”
“地方官府有沒有弄虛作假。”
一語落下。
奉天殿徹底安靜了。
趙瑁等人瞳孔微縮,眼中露出一抹驚駭之色。
朱元璋的話沒停,“鹽隻是一方面,還有便是貨物流通,通過統計地方的貨物進出數量,借此來判斷當地官府的治理情況,而這些跟地方息息相關的資料、信息,過去都沒在朝廷手中。”
“若是朝廷着手這些方面,可爲朝廷在地方開耳目。”
趙瑁等人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開始并不覺得有什麽,但将朱元璋把這一切都說明時,才感到頭皮發麻。
若是朝廷真這麽去做了,地方官府隻怕要瑟瑟發抖了,做賬也不敢再那麽随意,更不敢再有過去的‘空印’,還有便是郭桓這次的貪墨克扣了。
隻是這樣一來.
會有太多地方官府出事了。
想到這。
他們就隻覺眼前一黑。
趙瑁等人臉色發白,什麽話都不敢說。
良久。
趙瑁等官員才回過神來,全都恭敬的垂着頭,沉聲道:“事關重大,臣等不敢妄議,煩請陛下獨斷。”
朱元璋嘴角露出一抹冷色。
前面趙瑁等人說的義正言辭,但真讓他們爲朝廷着想時,一個個就全都不吭聲了。
這就是大明的臣子啊。
朱元璋道:“咱就一匹夫,哪懂這麽多?又哪敢輕易謀斷啊?不過咱想了想,咱過去對地方官吏,好像是有點太寬松了,也是該讓這些地方官緊一緊了,隻是咱還沒想好,該如何去布置。”
“你們下去幫咱好好想想。”
“臣遵命。”趙瑁等官員連忙應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