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查天下賬目?
花綸心中咯噔一下,他擡起頭,看着朱元璋一臉堅毅神色,知道這并非是說笑。
而是陛下的真實想法。
花綸垂下頭,顫聲道:“臣臣不敢妄議國家大政。”
“咱讓你說!”朱元璋指着花綸,道:“咱就問你一件事,你就明确告訴咱,咱要是将這十幾年的賬目,重新審查一番,能不能查出問題,咱就要一個明确的答複。”
花綸頭皮一緊。
心中更是暗暗叫苦不疊。
他是有功利心,但也隻是想引起陛下重視,并沒想掀起朝堂狂潮啊。
朱元璋負手而立,直勾勾的盯着花綸。
就要花綸給一個明确的回答。
花綸眼神變了又變,咬牙道:“能。”
“好!”朱元璋滿意的點點頭,又道:“那如果咱将這事交給伱,你能替咱把這賬目查清嗎?”
花綸身子一顫,差點癱倒在地。
這是他能承擔的?
花綸深吸口氣,搖頭拒絕了。
花綸道:“請陛下恕罪,臣不敢勝任。”
朱元璋目光一冷。
花綸低垂着頭,不敢直視朱元璋目光,緊張的道:“臣感恩陛下器重,臣也甘願爲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惜,隻是茲事重大,非是臣能處理解決的。”
“臣惶恐。”
“臣也再向陛下請罪。”
“這‘折線圖’是臣呈上的不假,但在數據相關用圖形方式進行查驗,卻并非臣想到的。”
“而是夏之白。”
“臣不敢隐瞞,也唯恐力有不逮,辜負了陛下信任,更辜負了陛下的器重。”
“對于‘折線圖’相關,臣有一定心得,但對于天下賬目的整理審查,臣眼下實在難以勝任。”
“請陛下治罪。”
花綸跪伏在地,一臉驚慌不安。
“夏之白”朱元璋目光一冷,眼中閃過一抹寒光。
朱标同樣心頭一驚。
他也沒想到這會是夏之白的主意。
朱标凝聲道:“你說這是夏之白的想法?”
花綸道:“正是。”
“不過臣跟夏之白并無太大關系。”
“兩個多月前,夏之白的鹽鋪開張,臣.跟其他同科進士商議,決定去照顧一二生意,以免夏之白爲其他商賈羞辱,夏之白畢竟爲我們這屆狀元,若是爲商賈羞辱,我等士人同樣面上無光。”
“這才一同前往。”
“在鹽鋪外,我等發現了一處異樣。”
“便是夏之白的鹽鋪外的計數牌,非是我們認識的計數,而是取用的阿拉伯數字。”
“我一時好奇,便去詢問了一二。”
“夏之白給我的回複是:師夷長技以利華。”
“同時,他還想讓臣替他做一件事,便是整理過去元人、胡人等其他遊牧部族,學習中華文字的情況,他似乎想将那一套學習理念,作爲一種新的入門方式,對天下做一定普及。”
“臣聽到時,感到無比震驚,也當即否決了。”
“臣這三個多月來,爲夏之白多次奚落,早就對其心懷不滿,自不可能答應這些荒唐的舉動。”
“不過夏之白似不死心,便将‘折線圖’的想法告訴了臣,臣本不以爲然。”
“隻是回來思索了一番,卻又感覺對于賬目處理,大有裨益。”
“這才鬥膽嘗試了一下。”
“臣認爲這樣的數據處理方式,對朝廷有利,就呈了上去。”
“臣非是有意隐瞞,隻是感覺夏之白‘胡性’太重,若是說出,恐會引得陛下不滿。”
“請陛下治罪。”
花綸一口氣把自己跟夏之白之間的事都說了。
他現在腦子很空。
并不敢有任何的遮掩跟隐瞞。
夏之白當初也提醒了,面對陛下,就要實話實說。
聞言。
朱元璋目光微沉。
夏之白,又是夏之白。
這個夏之白究竟還藏着什麽東西?
他的心頭有些煩躁,夏之白越是這樣,就越讓他心神不甯。
他倒是并不懷疑花綸的話。
花綸對夏之白的确沒什麽好感,也不太可能生出好感,多半是真覺得對朝廷有利,才呈上來的。
隻是令他有些驚疑的是,夏之白就指點花綸一二,就道出了‘折線圖’這般與衆不同的處理方式,隻怕他對于賬目的核查,還有其他獨到的見解。
朱元璋道:“那阿拉伯數字又是什麽?”
花綸道:“是胡人過去傳進來的一種計數方式,隻是一些特殊符号,不過相較目前的計數,簡單明了不少,也能極大加快數據整理跟記錄,而且據夏之白所說,這一套計數符号,跟目前使用的算籌完美适用,可大幅提高算術效率。”
“臣目前也在學習。”
算數識文
夏之白當真想推翻‘士人’?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朱元璋就搖了搖頭,這怎麽可能,但腦海裏又不免有些驚疑。
因爲夏之白似真在朝這個方向前進,若是真讓他得逞,将識文、算數的難度都降低,那成爲‘士人’的門檻,可就大幅減小了。
他深知識文斷字的困難。
當年若非娶了妹子,加上開始帶兵打仗,不然根本沒機會讀書。
但降低士人門檻真的好嗎?
朱元璋不知。
但他知道,對天下一定是個巨大的不穩定因素,因爲人都貪婪,也都是不知足的,一旦讀了點書,就不會再滿足在田間地頭耕地了,而是想要踏上仕途。
然天下哪有那麽多官吏給這些人當?
朱元璋冷哼一聲,笑夏之白的異想天開,不切實際。
朱标額首,搖頭道:“這夏之白身上的确沾了不少的‘胡人習性’,想法也跟胡人有些類似,做事肆無忌憚、無法無天,但天下哪是他想一出是一出的?”
“民爲根本。”
“豈容輕易妄動?!”
朱标雖心驚夏之白的膽大妄爲,但對這種舉措,也是嗤之以鼻。
如今天下,殺人容易,改人性難。
夏之白還想憑一己之力,撼動存在上千年的士人階層?
這完全是癡人說夢。
花綸連忙道:“殿下所言極是,臣也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否決的,夏之白才能不淺,但野心勃勃,臣根本就不屑與之爲伍,若非他提出的‘折線圖’,的确有可取之處,臣甚至都不會與他再有半點來往。”
“經商.終是天下下流。”
朱元璋并沒有理會,花綸對夏之白的拉踩。
也不是很在意。
他現在更關心的是重審天下賬簿。
這對他而言更爲關鍵。
他對于朝中的大臣,尤其是元朝依附過來的臣子,還有那些深受元廷影響的士人,從來都是抱着懷疑跟不相信的,他也一直認爲這些人暗藏禍心,意欲禍亂大明。
隻是一直沒找到證據。
如今有了新的數據審核方式。
确實該對朝廷、對地方進行一番清理了。
大明的蛀蟲該清清了。
朱元璋手撐在桌子上,冷冷的看着花綸,道:“咱讓你審核過去地方呈上的數據,你就說能不能做。”
花綸神色掙紮,咬牙道:“陛下有令,臣安敢不從?”
“臣願意嘗試。”
“好。”朱元璋中氣十足的喝了一聲。
他冷目擡眸,道:“咱也不爲難你,布政司、府、縣的賬目太多太雜,審理起來有不小的難度,你也是剛剛掌握這種方法,咱現在就隻讓你負責審核六部中戶部的賬冊。”
“戶部掌管天下錢糧,咱就想看看,在咱的眼皮子底下,咱手底下的這些官,是不是真敢欺上瞞下,是不是真敢弄虛作假。”
“咱給你一個月時間,将戶部今年賬冊徹查一番。”
“要是你能将咱吩咐的事辦好了。”
“咱封你爲吏部郎中。”
朱元璋大手一揮,豪氣的給出了承諾。
在用人方面,他從不吝啬。
聞言。
花綸愣了一下,随即面色狂喜。
吏部可是六部之首。
吏部郎中,雖隻是個正五品,但權勢比一些四品都不差,而且經管人事,未來不可限量。
花綸忍着心中激動,叩首道:“臣叩謝陛下信任。”
“臣定替陛下揪出戶部蛀蟲。”
“還戶部一個幹淨。”
“好,咱就等你的消息。”朱元璋也放聲大笑。
等花綸離開,朱元璋目光一下陰沉下來,他看向朱标,冷聲道:“老大,徹查戶部的事,咱就交給你了,若是真查到問題,則直接交給錦衣衛副使蔣瓛查辦。”
“刀用的久了,就容易鈍,容易生鏽。”
“刀要常換。”
朱标目光一凝。
他聽出了朱元璋的話外之音。
父皇對毛骧有不滿了,認爲毛骧越來越敷衍了。
毛骧是父皇的刀,是父皇殺人的刀,這刀子豈能鈍?又豈能任由生鏽?
既然毛骧不作爲,那就換個能作爲的。
朱元璋坐在位置上,冷冷道:“你是不是認爲咱太過無情了,毛骧跟随咱多年,替咱鞍前馬後,處理了這麽多事,咱爲什麽突然就容他不下了?咱可以告訴你願意。”
“咱想殺毛骧很久了。”
“要不是念在他替咱做了這麽多事。”
“他早死了!”
“但現在,壽州、滁州的事,他沒查出來,夏之白跟花綸的事,也沒告訴咱,更讓咱容他不下的,是當初咱要他殺了夏之白,他沒有聽咱的話。”
“不聽咱的話,這樣的臣子就該死。”
朱元璋怒而拍案,眼中殺意絲毫不遮掩,舉殿充盈着暴戾之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