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應天空氣依舊清冷,隻是已夾雜着些許熱氣。
皇宮中,朱元璋正坐在一院中,身形慵懶的斜靠着。
一旁的朱标恭敬的站着。
父子二人身前,擺放着一個火爐。
裏面散發着一陣食物的噴香氣味,讓人不由味蕾大動。
朱元璋看着燒的正旺的火爐,望向一旁的朱标,笑呵呵道:“标兒,這土豆燒着味道還真行。”
“跟大餅都差不多了。”
朱标笑着道:“是啊,有了這土豆,我大明不知可救民多少,就是栽種有些麻煩,想一下子培育出去,需要很多的土豆,上次夏之白雖送來了不少,但也就堪堪滿足一兩畝地,想要讓天下人都能種上,還要很長時間。”
朱标心中感慨萬千。
土豆雖好。
但想擴大種植卻沒那麽容易。
朱元璋目光陰晴不定,冷冷的開口道:“這土豆隻會種在咱這,不會流落到百姓手中。”
朱标一愣。
他有些不解的看着朱元璋,不明白父皇這話的意思。
這麽高産的土豆,若是讓百姓也種上,不是能夠養活很多百姓嗎?
爲什麽不能讓百姓去種?
朱元璋挪了挪身子,一臉正色道:“咱知道你有些想不通,但咱有咱的道理。”
“這土豆産量很高,的确能活民不少。”
“但就是因爲産量太高了,咱才不能讓其流落到民間。”
“若是百姓都能吃上飯了,誰還會把咱這個皇帝,咱這大明當回事?書上都說蠻夷畏威而不畏德,天下的百姓也一樣。”
“都不能對待的太好。”
“而且這東西一旦普及,咱大明的稅又該怎麽收?”
“很多方面都要改、都要變。”
“有的東西是不能随便改的,一改就容易出狀況出問題,天下就會因此生亂。“
“讓天下保持當下的狀況,挺好的,土豆這些東西,咱自己種,等天下發生災難,咱再拿出去救濟,百姓不會說什麽的,甚至還會來感激咱、感恩咱。”
“咱把這東西告訴給世人。”
“隻是讓天下人知曉有這個東西存在。”
“咱手中有。”
“他們心中就會有指望,指望着在發生天災人禍,朝廷是有能耐及時赈災的,他們對朝廷始終抱有很高的期望,而日後會百姓真的遇到災難了,咱又豈會吝啬?咱會全部拿出來救濟百姓,讓百姓渡過難關。”
“這些咱可以讓百姓用,但咱不能讓百姓種。”
“标兒,咱知道你心善仁義,見不得百姓那麽受苦,但自古以來都是這麽治國的,也唯有這樣,底下的百姓,才會始終念着朝廷的好,也才會始終願意站在朝廷這邊。”
“咱都是爲了大明好!”
朱标臉色變了又變,最終沉沉歎氣一聲。
這時。
樸狗兒端着個木盤過來了。
木盤上擺放着幾個已烤的焦黃的土豆。
盤中還有一牒蘸料。
朱元璋面色一喜,不顧盤中土豆的滾燙,直接伸手抓起一個。
隻是剛出爐的土豆,實在太過燙熱,朱元璋也是被燙的連忙捏耳朵,随後還有些不服氣的,再度上手,将這塊巴掌大的土豆,硬生生掰成了兩半。
他把其中一半扔給樸狗兒,笑道:“吃吧。”
“嘗嘗這土豆的味道。”
樸狗兒愣了一下,又是面露狂喜,連忙将身前的半截土豆撿起,跪着身子感激道:“老奴多謝陛下賞賜。”
朱元璋哈哈大笑。
他将另一半土豆拿在手裏,沾了一點蘸料,有滋有味的吃了起來。
模樣很是享受。
邊吃還邊催着朱标趁熱嘗嘗。
朱标也抓起一個,隻感到滿手心的燙。
他左右手來回交換了幾下,這才感到稍微好點,朱标将手中土豆掰開,道:“父皇,可夏之白不是說,這土豆種植有缺陷嗎?随着種植次數的增加,産量會越來越少。”
朱元璋吹着氣,虛眯着眼,冷笑道:“咱知道。”
“咱也知道夏之白打的什麽心思。”
“他其實知道如何避免這種情況發生,就是想讓咱将這土豆分種到天下,借口說讓地方的農人群策群力,想出解決之法,但他始終都忘記了一件事。”
“就是咱是皇帝。”
“天下的萬民都是咱的。”
“農夫也是!”
朱元璋嗤笑一聲,一臉不屑道:“咱還缺農民?”
“何況咱自己就會種。”
“咱已傳令給戶部,讓他們在天下給咱找百來個種地的能手,讓他們來應天府,替咱種這土豆,替咱找這解決之法,咱這法子可比他那想法高明太多了。”
“這夏之白胸有天下,但目光太窄了。”
朱元璋搖搖頭。
他擺擺手,不想在這事上多說,轉頭問起了夏之白狀況。
朱元璋拿着烤熟的土豆,一邊蘸着鹹醬,一邊問道:“夏之白這兩月怎麽樣了?咱的錢,又給揮霍了多少?!”
朱标拱手道:“回父皇,夏之白這一兩月,的确遇到了不少問題,就是四月的招人,就有不少的波瀾,當時他聽從父皇的話,選擇從流民、難民中招一千人。”
“隻是他畢竟‘名聲在外’,很多人都對他要做的事感興趣。”
“因而招人時有不少尋釁鬧事的。”
“還有各種叫嚣不平的。”
朱元璋目光微沉,并不感到意外。
流民、難民這些群體,魚龍混雜,也沒有秩序。
千人規模,場面依舊是雜亂無章,稍微控制不住局勢,就很可能會激起民變。
而且夏之白如今風頭正盛,之前在朝堂那番話,得罪了不少官員,還要去經商,隻怕商賈也不樂見。
暗中挑事鬧事的不會少。
雖不敢太明目張膽,也不敢太過分,但暗暗挑唆還是敢的。
這對夏之白是個不小的考驗。
朱元璋背着手,滄桑的臉上漸漸泛起一抹狠厲寒光,他看向朱标,語重心長道:“遇到這種事,第一時間要做的,就是讓全場聽話,所以要先立威,如果是咱,咱會直接叫人打斷其中幾人的手腳,讓四周的人消停下來。”
“有時候就要狠!”
“你不狠,這些人就會覺得伱軟弱可欺,也會越發變本加厲。”
“你要是懦了、退了,就算短時消停了,日後也會麻煩不斷,所以要在開頭,都要立好威,豎好規矩。”
“标兒,你給咱記住了。”
“以後要是誰敢挑戰你的權威,不管這人是誰,也不管這人對大明多有貢獻。”
“該殺就得殺!”
朱元璋話語很冷漠,透着一股沖天殺氣。
朱标感受到濃濃殺氣,連忙道:“父皇,兒臣知道。”
朱元璋看了朱标一眼,也是點了點頭,朱标是有些性軟,但那也是相較自己,骨子裏是不缺乏狠辣跟手段的,他不冷不淡的道:“夏之白是怎麽處理的?可有讓事态鬧大?”
朱标道:“沒有鬧大,甚至還沒鬧起來,就被按住了。”
朱元璋輕咦一聲,露出一抹驚訝。
“他咋處理的?”
朱标頓了頓,才道:“他直接叫人擡出了十幾口盛滿粥的大鐵鍋,将這些粥分給了聚攏的流民難民,趁着這些人吃飯的時候,才把自己的要求說。”
“他要人是有标準的。”
“需要每天能炕幾十斤貨物,來回二十裏路。”
“而且他這次選人也是有針對性的,願意前去的,就幫他把官府送過來的東西,搬運到二三十裏外的礦山,這就是其中的考驗,而且夏之白直接告訴其他人。”
“這不是一次。”
“而且他們日後每天的工作。”
“他唯一能提供的,就是三個月的夥食,跟他們當時吃的一樣。”
“能接受的留下,不能接受的就離開。”
“這頓飯算送給他們的。”
朱元璋目光微沉。
眼中露出一抹凝重跟警惕。
他是從底層爬上來的,深刻的知曉,底層百姓的難纏,這些百姓如草萍,最容易治,也最難治。
他用了大半輩子,才漸漸摸索出治理百姓的道理。
就是恩威并施。
夏之白這一飯一要求,卻恰好做到了恩威并施,還給人極大的選擇餘地,這種拿捏人心的手段,讓朱元璋有些心驚,也有些不安。
朱标道:“經過夏之白這一番舉措,局勢徹底穩定下來,不少别有用心的人,也打起了退堂鼓,這可能變成一場鬧劇的情況,在夏之白的處理下,直接被悄無聲息的化解了。”
朱标言語中滿是贊許。
這種溫和的手段方式,的确有些出人意料。
至少他沒有想到。
效果還出奇的好,不僅說明了情況,還提前做了篩選,更讓那些願意去的人,還沒開始就幫夏之白做事了。
一頓飯,并不虧。
朱元璋冷哼一聲,不悅道:“這有什麽高興的,他借的是咱的勢,是官府的勢。”
“若非他說搬運的東西,是官府給的,你以爲那些流民難民不會繼續鬧事?頂着個狀元的頭銜,搬運着官府的東西,除非真有不怕死的,不然這事怎麽都鬧不起來。”
“他這幾句話,分明在拉大旗作虎皮。”
“這小子心眼很多。”
朱标苦笑一聲,隻得道:“父皇說的是。”
“兒臣記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