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夏之白真一門心思想另謀一個治理天下之法,場中大臣面色微異。
過往朝堂不是沒有像夏之白這樣的人,但他們大多就隻是走個形式,借此來申明自己的‘正義’主張,讓朝廷做一些讓步,絕沒有像夏之白這麽決絕,真就一條路走到底。
雖有些意外,但并沒有幾人真放在心上。
夏之白看似義正言辭,在朝廷話語權很大,但也隻是借着殿試這個場合,若是放在其他時候,他這番話,根本落不到百官的耳中,更何談落入到陛下的耳中。
一個眼下最多五品的狀元。
也配談天下蒼生?也配去侈談爲國?
笑話。
李善長垂眸。
将視線從夏之白身上移開。
匹夫之勇,不足爲懼,也難成大器。
更不可能去影響到他們淮西一脈在朝堂的地位。
郭翀跟吳公達一臉惋惜。
少年壯志。
的确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但隻憑意氣是成不了事的。
如今天下已定,再也不是最初的草莽時代了。
沒有背景、沒有靠山、沒有門路,沒人支持,就算再有才、有雄心,最終都會在無盡的瑣事中一點點的被消磨幹淨。
他們這一屆的科舉中,也有這樣的人,便是當時的狀元。
吳伯宗。
爲人溫厚,然内剛,不苟媕阿,故屢踬。
隻是在屢屢進言下,惹得陛下不滿,多次被譴,最終在被貶谪雲南途中病逝。
他們沒有吳伯宗那麽的剛直,在朝堂這麽久,也早就被磨平了棱角,開始習慣了官場法則。
兩人對視一眼,眼中的熱血,一點點的褪去。
花綸、練子甯互相望了望,眼中露出一抹無奈,又有一抹無可奈何。
他們是不喜夏之白。
但也隻是不喜夏之白的狂妄。
但對于夏之白本身的務實跟堅毅還是認可的。
見夏之白一意孤行,甯願爲了一腔壯志,舍棄功名去經商,也不願委曲求全,隻能滿心無奈。
朱元璋眯着眼,繼續道:“至于你這第三問,咱可以明确的答複你,咱不僅有,而且會一直有。“
“咱不是唐代的唐玄宗,唐玄宗在前面十幾年的确算得上是一代名君,勵精圖治,隻是後面稍微取得了點成就,就變得消極懈怠,失去了雄心,咱不會這樣。”
“咱對大明的要求很高。”
“北元未滅,四周未平,百姓尚處于水深火熱,咱不敢、也不會有絲毫懈怠。”
聞言,李善長連忙出聲恭維道:“陛下英明。“
“有陛下爲臣等指明方向,臣相信大明定能在陛下的手中,不斷走向更高的繁榮昌盛。“
“這是天下之幸,大明之幸,更是百姓之幸。”
“臣替萬民叩謝陛下。”
朱元璋哈哈一笑,對李善長的恭維很受用。
他捋了捋胡子,也是準備結束這場殿試了,經過這麽長時間的周折,這場殿試已沒有太多意義。
也不适合再去弄太多過場。
朱元璋望着下面黑壓壓一片的進士,道:“這次殿試,按正常流程,已拖延了十幾日了。”
“咱親自看過你們的試卷,也聽聞大臣說起過伱們,都是咱大明的可用之才,棟梁之材。”
“咱十分欣慰。”
“咱也不多廢話什麽了,這次殿試已夠折騰人了,咱就直接宣布了。”
“這一屆科舉,夏之白爲狀元,花綸爲榜眼,練子甯爲探花。”
“其餘的跟會試成績一緻。”
“至于你們具體在朝中的官職,會有專門的官員負責。”
“咱對你們是寄予厚望,希望你們不要讓咱失望。”
朱元璋滿眼殷切的看着下面的進士,仿佛真對這些進士寄予厚望,也給予了他們極大的重視。
衆人心神一凝,激動道:“臣等定爲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臣等謝陛下。”
“哈哈,好好好,得如此多的良才,咱大明又豈能不興旺?”朱元璋開懷大笑,十分的滿意。
百官也面帶微笑,頻頻點頭。
就在這一片祥和時,夏之白再度站了出來,他擡着頭,拱手道:“陛下可還記得,當初還有個約定。”
“若我能拿出畝産千斤的糧食,陛下便答應在下的一個要求。”
“如今草民請陛下兌現承諾。”
話音落下,四周皆寂。
朱标眼皮一跳,沒想到夏之白竟還記得這事,他都快忘了。
他當時就随口說了下。
沒曾想,夏之白竟還當真了。
朱标陰沉道:“夏之白,何事非要一股腦在今天說完嗎?”
夏之白道:“回殿下,草民擔心若是過了今天,草民就再無這般膽量跟勇氣了。”
朱标臉色一沉。
他才不信夏之白這句話。
夏之白什麽時候怕過?在試卷上寫反文,在面見陛下時,更是當面指責,而今在殿試時依舊口出狂言。
世上還有他夏之白不敢的事?
朱元璋深吸口氣,心頭火氣已漸漸上湧,他對夏之白是一忍再忍,但他本就不是好脾氣的人。
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朱元璋冷陰測測看着夏之白,十分平淡道:“咱當初隻是随口一說,當不得真。”
“君無戲言。”夏之白道。
“你非要咱認嗎?”朱元璋虛眯着眼,聲音很冷,更是透着冰寒刺骨的寒意。
聽着朱元璋的話,一旁大臣都不由縮了縮脖子,感覺脖子一涼。
夏之白不卑不亢道:“人無信不立。”
朱元璋怒極反笑,道:“好,那咱就來聽聽,你還要給咱怎樣的‘驚喜’。”
夏之白擡眸。
他望向了上面的奉天二字。
夏之白開口道:“陛下以布衣出身趁勢而起,取得天下,心系百姓,此天下百姓之幸也。”
“隻是……”
“大明的官眼睛都太高了。”
“他們的眼裏裝的是天地,是聖賢,是聖人,裝着的是天下萬方,獨獨少了百姓。”
“世人有雲:舉頭三尺有神明,但我認爲大明的這些官員,舉頭看的不該是天,而該是百姓!”
“我希望陛下改奉天爲人民!”
“請陛下恩準。”
夏之白身軀站的筆直,就這麽直視着上面的‘奉天’,仿佛要用雙眼将這‘奉天’給擊碎。
“大膽!”
“夏之白,你休得造次。”
“陛下奉天承運而立大明,這是上天的旨意,你一個豎子也敢對奉天指手畫腳,好大的狗膽!”
“陛下,這萬萬不可。”
“……”
場中一片喧雜,有呵斥辱罵夏之白的,有反駁的,還有據理力争的,四周鬧成一片。
朱元璋冷冷的看着夏之白,臉色已是鐵青一片,也始終一言不發。
态度不言而喻。
夏之白繼續道:“草民知曉,陛下是承天運而建大明,但草民以爲,陛下打天下時是奉天,但治天下卻不能隻奉天了。”
“更多的該是爲民!”
“咱要是不改呢。”朱元璋道。
夏之白道:“草民隻知道君無戲言。”
“夏之白!”朱元璋怒目圓睜,徹底發了火,雙眼怒紅。
夏之白不依不饒,堅持道:“請陛下兌現承諾。”
朱元璋胸膛劇烈的起伏着。
人都快氣炸了。
他自從跟夏之白接觸,就沒有一次順心過,每次都被夏之白各種指責跟埋怨。
這次也不例外。
“請陛下信守承諾。”夏之白再度開口,聲音越來越高亢,越來越堅決。
“你在逼咱?!”朱元璋臉色冷漠至極,眸間殺意毫不遮掩,一股屍山血海的滔天氣勢瞬間壓了過去。
似要逼着夏之白放棄。
夏之白隻覺得胸口一悶,但絲毫不做退讓。
他需要大明立出這個牌子。
哪怕隻是個牌坊。
也要有!
夏之白不退,朱元璋不讓,兩人就這麽四目相對,場中氣氛一下陷入了冰點。
無人敢吭聲。
朱标此刻也隻覺頭皮發麻。
他以往沒少被父皇罵是個犟種,但跟夏之白比起來,自己那有半點犟的模樣?分明溫和的不行。
朱标蹙眉。
暗暗沉思着該如何解決。
就在這時,花綸等進士卻毫無征兆的站了出來,他們垂着頭,并不敢去看朱元璋,身子還微微顫抖着。
顯然難掩心中懼怕。
花綸顫巍巍道:“啓禀陛下,臣……當初會試時,曾跟夏之白有個賭約,約定若是夏之白爲狀元,我等需支持他一次。”
“如今夏之白已爲狀元。”
“而臣爲陛下臣子,臣惶恐此後會受此影響,臣爲士人,不敢背信,又不願辜負陛下的信任。”
“因而臣鬥膽,在爲陛下效力之前,以一介寒士的身份,履行完當時的賭約。”
“請陛下恕罪。”
“草民以爲,人不可言而無信,陛下爲一國之主,更該信守承諾,既然已經答應,豈能出爾反爾。”
“草民認爲陛下該履行承諾。”
“改奉天爲人民。”
其他舉人也紛紛站出來。
“請陛下信守承諾,改奉天爲人民。”
“請陛下信守承諾,改奉天爲人民。”
“……”
朱元璋冷眼看着下面的進士,眼中閃過一抹強烈的殺意。
他也是沒想到。
夏之白竟有如此大的号召力。
雖然花綸說的煞有其事,但最終還是站在了夏之白一邊,這讓朱元璋對這些士人更加的厭惡。
朱元璋心頭殺機四溢。
對于這些忤逆自己的逆臣,他從來就隻有一個念頭。
就是殺!
五百名進士又如何?
殺也就殺了。
就在朱元璋下令直接誅殺這些亂臣賊子時,卻是看到了夏之白平靜的眼神,這讓他不由一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