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
朱元璋站在殿外,似在等着誰到來。
不一會,朱标來了,神色帶着幾分蕭瑟跟惆怅,還夾雜着一抹淡淡的失望。
“走了?”朱元璋道。
朱标恭敬的作揖,道:“回父皇,走了。”
朱元璋冷哼一聲,淡漠的看了朱标一眼:“看到了吧,這些讀書人從來都是口是心非,嘴上說的冠冕堂皇,要爲民請命,要以百姓爲重,一副一往無前,慷慨赴義模樣,但真給他一條活命的機會。”
“這些人立馬就變了臉。”
“咱這麽些年下來,看過太多這種事了,也見過太多這種人了,你還年輕,很多事看不真切,有時候想的太簡單,也太容易相信親近别人,咱不怪你。”
“咱年輕的時候,一樣會犯蠢。”
“吃一塹長一智。”
“經過這次的事,你現在也當清楚了,這個天下,除了咱是真心想着伱、念着你,其他人都信不過。”
“尤其是讀書人。”
“他們除了能說會道,會說一些漂亮話,說一些假話空話大話,就沒有什麽實際本領,咱建國三年時,開科舉取士,爲什麽當即就停了科舉?就是察覺到了這個問題。”
“咱征用人才,要的是踏踏實實做事、清清白白爲官的人,歸于務本,才是咱用人的基本要求。”
“這次的事,咱對你既往不咎。”
“但下一次,咱可不會像今天這麽好說話了。”
“你也該醒悟醒悟了。”
朱标垂首。
朱元璋沒有把此事太放在心上,若非朱标執意求情,他甚至都不會去過問,他繼續道:“科舉閱卷還在進行,你作爲咱任命的總裁,該回去了。”
“國事才是你最該關心的。”
“若是再有人在試卷上寫這些東西,不用再拿來找咱了,咱沒有興趣知道,更沒有時間去聽,咱對于這些對咱對大明不滿的文人,從來就隻有一個态度。”
“殺!”
“咱大明不缺這幾個人。”
“對于這次取士的結果,咱希望你好好把關,咱不希望上一次科舉的情況再度發生,更不希望有人跑到咱這告狀,說浙江、江西、福建三省的進士,又超過了三分之二。”
“咱開科舉取士,取的是全天下的士。”
“不是隻有這三個布政司!”
朱标心神一凜,連忙道:“兒臣明白,定會對這次科舉結果進行嚴格審核,絕不會讓我大明天下隻有半壁江山。”
“不過兒臣不認爲夏之白有錯。”
“家有诤子,不敗其家;國有诤臣,不亡其國。”
“我大明終是需要這種人。”
朱元璋擰眉看着朱标,眼中閃過一抹愠色,隻是沒有再責怪,冷笑一聲道:“那咱就跟你一起看看,一個月之後,這夏之白還在不在應天府。”
“咱這次就讓你死心!”
“咱答應你的事,咱也一定會做到。”
“咱答應讓他逃一個月,就一定會讓他逃一個月,至于一個月後能不能活,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下去吧。”
“咱還有政事要處理。”
朱标欲言又止,最終歎息一聲,道:“兒臣告退。”
等朱标走遠,朱元璋雙眸微阖,眼中閃過一抹淩厲殺意,咱家老大這麽淳樸老實的孩子,他能允許被這麽騙?
夏之白該死!
他是答應了老大,讓夏之白逃一個月,但一個月後,他可沒保證過夏之白死活。
而且真到那時,老大也該看清夏之白的真面目了。
也該明白了。
他轉過身,朝奉天殿走去,邊走邊吩咐着:“毛骧,這夏之白,咱隻讓他活一個月。”
“臣遵命。”
應天府,西城。
一輛馬車停在了一間較爲清雅的客棧。
夏之白走下馬車,朝車夫拱手緻謝,拿着朱标提前爲自己準備的行李,入住到了裏面。
進入客房。
他在秦淮河住時的行李,也被放在了裏面,隻不過裏面的東西,明顯是被胡亂塞到一起的,夏之白也沒在意。
這多半是錦衣衛抓人時,将這些東西一并帶走的。
眼下隻是物歸原主。
夏之白檢查了一下,并沒有發現缺了什麽,隻是考試完剩下的一點幹糧,倒是被扔幹淨了。
夏之白換了身幹淨衣裳。
看着手腕跟腳腕上已經結痂的傷痕,眉頭微微一皺,取出包裹的一些銅子,放在袖裏,出門去了。
他要給自己買點藥。
這可是大明,沒有破傷風。
若是感染了,神仙也難救,夏之白雖早已将生死看淡,但就這麽凄凄慘慘的死了,也實在是憋屈了點。
何況他現在有了更大的野望。
他要抓住朱元璋無意間漏出的空子,給大明這死氣沉沉的朝堂,注入一股來自底層、讓人驚顫的風。
讓天下不得不端正姿态。
是夜。
夏之白回了客棧。
手腳都已上藥,還被包紮了。
他今日在城中閑蕩了一圈,對于西城有了大緻了解。
相較于秦淮河畔的繁華,應天府的西城卻顯得破敗不少,而這其實本就是可以預見的。
因爲秦淮河的那些院落,很多都是朱元璋建立的。
起初是用來安置官妓的富樂院。
在洪武三年,随着科舉考開始,不少會館落址在了那邊,一時富樂院跟各地會館遙遙相對,僅隔一河,也就釀就了才子佳人之美談。
久而久之。
有需求,有市場,有人脈。
秦淮河兩側就越來越繁榮了,西城等區域,就沒這麽幸運,相較戰亂時是熱鬧了不少,但少了幾分風雅,顯得不溫不火,在應天府始終顯得很沉寂、很市井。
夏之白還挺喜歡的。
跟他在開封府住的環境類似。
應天府到開封府,大約四百多裏,正常就七八天的腳程,若是能騎馬乘船,時間還能更短。
來回半個月綽綽有餘。
他現有一月時間,足夠做不少事了。
他等幾日要回開封一趟。
夏之白洗漱一番,拿出朱标送來的包裹,取出裏面的十兩銀子,在手中掂了掂,輕聲道:“十兩銀子,已夠救很多生民了,不過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
“十兩銀子相較天下還是太單薄了。”
“但有總比沒有要好。”
“至少能活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