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廟内長廊皆挂白燈,除了護衛在四周的軍卒,便再無其他人身影,顯得十分空曠蕭瑟。
氣氛并不顯得陰森。
而在擺放靈牌的殿外,有兩尊氣象恢弘的石龍,正在威嚴的俯視着來人,似在提醒這是長眠者安息之地。
朱元璋輕車熟路的踏入大殿。
殿内張挂着一排排的白色燈籠,也擺放着一個又一個靈牌,每一個他都能叫出名字。
朱元璋就這麽站在殿裏,目光從這些靈牌上一一掃過。
他的思緒仿佛一下被拉回到了很久之前,那時候他還很年幼,家裏無比的貧苦,食不果腹,衣不裹體。
父母下葬竟尋不到一副草席。
自己身邊的兄長,一個接着一個的餓死,那時候爲了一口吃的,什麽都能去做。
朱元璋就這麽回想着。
不知過去了多久,朱元璋的聲音幽幽的在大殿裏響起,帶着幾分欣慰幾分高興,又帶着幾分迷離最終目光卻落在了前沿的一個靈牌上。
“妹子。”
“咱們老大越來越出息了,比咱想的多,看得遠,敢跟咱唱反調了,這肯定是學的你。”
“咱從不教他這些。”
“哈哈。”
“不過咱沒生他氣。”
“他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但咱最怕的,是咱自己子孫忘本啊。”
“咱們是吃過苦的,也是從亂世拼殺出來的,知道那世道是多慘,也知道那一口口糧,是多重要。”
“咱難道不知道咱對農業生産抓的太緊太嚴了嗎?咱難道想這樣,隻是咱沒辦法,咱心裏很清楚,知道底下官員是什麽樣子。”
“咱現在天天盯着,這些人都敢陽奉陰違,欺上瞞下,咱要是把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咱當年的慘狀,隻怕要再度發生了。”
“咱能這麽做嗎?”
“活着多難啊,能有口吃的多不容易啊,以前多少人活不下去。”
“咱要是不重視農耕,天下的這些貪官污吏,能直接把底下這些百姓的糧食,全部敲骨吸髓榨幹咯。”
“咱是從蒙古人手裏搶來的江山,蒙古人是什麽人,那是一群隻懂享樂,隻知征稅收錢的人,就是這些人一次次加稅,才逼死了咱爹娘,逼死了咱那幾個兄長。”
“他們會管咱這些底層人死活?”
“在這些胡鞑的糟蹋下,多少田地荒廢,多少人被餓死,沒人種地,沒人開荒,天下哪有糧食吃?”
“咱是貧農出身不假,朝中不少人都私下說咱,說咱因爲這個出身,嫉妒儒生,記恨爲官的。”
“可咱都皇帝了,仇他們個啥?”
“不過咱從沒有理會過,咱也不在意,咱也不在乎什麽臉面。”
“咱要啥臉面啊,隻要百姓過的好,能吃上飯,咱可以不要臉,可咱怕這個天下因爲人心的貪婪,最後成爲空中樓閣,冢中枯骨……”
“所以咱必須得爲标兒打好基礎。”
“咱得保證将天下交到标兒手中時,天下不會再餓死人,咱必須替标兒把好關,把務農給弄好。”
“農爲邦本,本固邦甯。”
“唯有農搞好了,标兒才能沒有後顧之憂,才能去做他想做的事,也唯有讓百姓能活下去,咱大明這個江山才能一直坐下去。”
“坐穩下去。”
“咱重農,不爲别的,而是爲給咱大明江山,奠定一個個千秋萬世的根基,隻要農的根基未毀,咱大明就能始終屹立于世。”
“這才是咱真正在做的!”
朱元璋擡起頭,蒼老布滿皺紋的臉頰上,原本充滿着辛酸、自責、苦澀等各種複雜情緒,如今都已變成了一種表情。
傲氣!
朱元璋背着手,朝着太廟外走去,邊走邊說道:“咱甯願其他原地踏步,甚至是倒退,咱也要讓天下百官以農爲本。”
“咱既然當了這個皇帝,就絕不會容許那種日子重現。”
“而且咱很早就表過态。”
“大明江山不僅是咱的私産,也是老朱家整個大家族所共有的。”
“這是咱朱家的天下!”
朱元璋雜亂的心緒徹底平複了下來,他沒錯,隻是朱标還不理解自己的做法,他不會去解釋。
他相信。
總有一天,朱标會理解的。
走出太廟,朱元璋眉頭一皺,他想起了殿内朱标委屈又驚懼的模樣,也不由歎氣一聲。
“哎。”
“老大也是爲咱考慮和着想,也是爲了大明江山着想,咱當時怎麽就那麽沉不住氣呢?”
“而且老大也沒說錯什麽,讓他說想法也是咱要求的,咱幹啥要和他置氣呢?心平氣和的說教不行嗎?”
“這個臭小子,脾氣和老子還真是一樣倔,不過有自己的堅持和固執,也挺好的。”
朱元璋小聲嘀咕了幾聲,他自不會真生朱标的氣,而是把這一切的矛頭轉向了夏之白。
都是這人鬧的!
咱被人罵了一頓,心裏不痛快,才讓老大也受了無妄之災。
朱元璋一臉陰翳,他看了看候在不遠處的毛骧,殺氣騰騰道:“你現在帶着錦衣衛的人,去把參加這次科舉的夏之白給咱抓來。”
“咱隻給你一天時間,一天之内咱要看到這個人站在咱面前。”
“咱不管他是已經逃了,還是畏罪自殺了,還是其他怎麽的,咱就隻要求一點。”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說完。
朱元璋拂袖離開了。
毛骧拱手領命,卻是一頭大,夏之白?這人是誰?一個科舉考生?這也能惹怒到陛下?
他雖滿心費解,也不敢有任何耽擱,他已聽出來了,這人恐真犯了大罪,至少是惹怒了陛下,甚至很可能已畏罪潛逃,或者畏罪自殺了。
若是真跑了,或者自殺了,那搜捕難度可就大了,毛骧不敢大意,連忙去下令,準備全城搜捕夏之白。
半個時辰不到。
毛骧就收到了消息,夏之白找到了,就在秦淮河畔的一家客舍中。
聽到這個消息,毛骧愣了愣,這倒有些出人意料,這人竟沒跑?随即冷哼一聲,犯了事,還敢這麽狂妄,這是不把他錦衣衛放在眼裏啊。
毛骧沒有任何耽擱,直接帶領大隊人馬,直奔夏之白落腳的客舍。
秦淮河畔。
此刻卻是被吓到雞飛狗跳起來。
因爲錦衣衛出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