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龔雪在家中排行老三,上頭一哥一姐,父母年齡都不小了。
她媽媽以前管理一家圖片新聞社,是個幹部,退休後又來了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做些輔助工作,其實就是顧問性質。
“您要下班呀?”
“嗯,還有事麽?”
“嘻嘻,聽說你們家女兒拍了部電影特别受歡迎,我一直買不着票,您能不能幫我弄幾張呀?”
下班時間,單位的一個小青年叫住了龔媽媽,龔媽媽一愣,道:“不好意思,我也沒有票,我還寫信讓小雪弄幾張電影票呢。”
“哎呦,好難啊,那不打擾您了!”
龔媽媽耐住微妙又有點驕傲的心情,騎着車子出了單位,沒回家,直接去了一家電影院。
到了一瞧,龔爸爸、龔瑩、大哥大嫂、姐姐姐夫,一家七口全齊了,組團來看《廬山戀》。這也是他們好不容易才搞到的票,沒法給那個同事。
“人齊了,進去吧!”
龔爸爸發話,一塊進了影院。
上次龔雪拍《祭紅》,全家也是浩浩蕩蕩的來觀影,可惜那部片沒啥水花,龔雪在裏面的表演也頗受批評。但這次不同,《廬山戀》簡直鋪天蓋地,傻子都知道女兒要成名了。
《廬山戀》其實透着一股濃濃的小布爾喬亞情調,很對上海人的胃口。陳奇出于惡趣味,還加了幾段喝咖啡的鏡頭,主打一個“優雅”。
片子放完,觀衆們照例拍起了手。
看電影鼓掌,其實有點尴尬,但真的能表現觀衆對這部片子的敬意。
“小雪出了一部好作品啊!”
“是啊,過年回來不用哭啼啼的了……哎,話說她的表演怎麽進步這麽大?莫不是拜了老師?”
我知道!我知道!
聽着家人議論的龔瑩恨不得驚天爆料,但她不能出賣姐姐,姐姐對自己講過,受到了一個很優秀的年輕人的幫助,那人叫陳奇。
就在片頭編劇欄挂着呢!
龔瑩不禁十分好奇,這人到底是什麽樣子呢?
一家人看完了電影,哥哥姐姐都回自己家了,龔瑩跟着父母回弄堂,剛進巷子,鄰居就道:“你們總算回來了,有位客人等好久了呀!”
“客人?”
龔爸爸一愣,見了那人,竟然是上影廠的一個朋友,忙道:“老孫,你怎麽突然過來了?”
“進去說,進去說!”
對方跟進了屋子,開門見山:“伱不是到處托人,想讓女兒進上影廠麽?以前我們對她不了解,不敢開這個口子,現在廠領導親點的名,讓我來問問你的意思?”
“呃……”
龔爸爸很尴尬,道:“實在不好意思,你們慢了一步,小雪已經轉到北影廠了。”
“啊?手續都辦完了?”
“辦完了,戶口什麽的都過去了。”
冊那!
對方一拍大腿,冥冥中似有氣運流失。
這種感覺在他返程的時候更加強烈,因爲他看到了一個女孩子拿着《大衆電影》,指着龔雪的一張照片,死皮賴臉的拉着裁縫,讓人家照着做一條裙子。
“太模糊了,做不出來!”
“那我請你看電影呀,我們去電影院,你看到裙子就會做了!”
女孩子生猛的不得了,眼中滿是追求漂亮衣服的光彩。
“莫名少了一員大将,便宜北影廠了!”
此人越想越郁悶,也怪廠裏那些老頭子,人家想進來,你同意不就好了嘛!
曆史上,龔雪去了上影廠,起初不算最頂尖那撥,但也是上影廠的金花之一,當時各大廠都搞什麽三朵金花、五朵金花,連八一廠都有。
後來,她憑借《大橋下面》拿下金雞、百花雙影後,跻身最紅的那批演員——當時張瑜已經出國了,她自然成爲了上影廠的門面。
…………
“叮鈴叮鈴!”
郵遞員按着自行車的鈴,在北影廠門口潇灑的停了下來,啪的甩進一個大包:“信!”
“這麽多?”
“誰知道你們幹什麽了,慢慢拆吧!”
傳達室的大爺哼了一聲,把大包拆開,他的職責之一就是分揀郵件,然後在小黑闆上寫“xxx有信,xxx有包裹!”
“龔雪的!”
“又是龔雪的!”
“嘿,怎麽還是龔雪的?”
大爺揀出來一百多封,都是給她的,寄信人有同城的,有郊縣的,還有唐山那邊的……大爺是見過世面的,拿過小黑闆,刷刷刷一揮而就:
“龔雪有一包信!”
然後戳在了傳達室外頭。
大門口每天人來人往,流量巨大,都瞧見小黑闆了,反應不一。
張金玲:“好!”
劉小慶:“哼!”
李秀明直接翻了個白眼。
蔡明:“喲,天下大亂啦!”
汪洋也瞧見了,沒什麽表示,溜溜達達進了辦公室,才叫來一個人,吩咐道:“龔雪不在廠裏,你把那些信保管起來,挑幾封給劇組寄去,讓她寫封公開信發在《大衆電影》上,也算對觀衆朋友有個回應。”
“好!”
汪洋心裏高興,覺着自己就是伯樂,點盡天下英才。
自1977年北影廠恢複生産,最紅的作品是《小花》,捧出了陳沖、劉小慶、唐國樯三巨頭。但即便是《小花》,其熱度也比不上今日的《廬山戀》。
他知道中影火急火燎的在加印拷貝,總數竟然達到了380個!
汪洋是第一個在制片廠搞“金花”概念的廠長,自己未必知道,但他的行爲其實就是在打造明星。明星對于一部電影有多重要,不必多言。
但還是那句話,他有局限性,把金花捧出來了,下一步怎麽做,那就不清楚了。
…………
去年七月份,鄧公發表了著名的黃山講話:“黃山是你們發财的地方,省裏要有個規劃,外國人到中國旅遊,有時花錢少了還不滿意。你們要很好地創造條件,把交通、住宿、設備搞好。”
史稱:中國旅遊改革開放宣言!
從此拉開了旅遊産業的大幕,最早都是想賺外彙的,接待外國人和華僑,對國内遊客的方針是三不原則:不提倡、不宣傳、不反對!
就是原則上不行,但你們要是來了,也讓你們玩。
廬山。
今年剛建好的售票處,一位工作人員百無聊賴的打着呵欠,窗口貼着:票價五角!
後來就漲到160元了。
“滴滴!”
忽然汽車聲響,一輛小客車迎面開了過來,停下,車門一開,呼啦啦下來一車面包人。
售票員向那邊望,那邊也向這邊望,雙方都很緊張。
那幫人似乎在商讨什麽,派了兩個家夥上前,不确定的詢問:“你好同志,請問接待旅遊麽?”
“你們是幹什麽的?”
“這是我們的證件……我們是南昌的,過來搞個技術交流活動,想着順便來廬山看看,你們接待麽?”
“接待,買票就行。”
“那山上有食宿麽?”
“呃,有!”
“行,那來20張票!”
售票員咧了咧嘴,20張票,大買賣啊!
那幫人拿了票,一個個興高采烈的,夾雜着“一定去枕流石”“背英語那個小樹林在哪兒啊”“能不能住廬山賓館啊”之類聽不懂的話。
廬山一直是高級幹部療養的地方,不對外開放,别說外省,江西幾千萬父老也沒多少人來過的。
一幫人開開心心,滿懷期待的進去了。
沒錯,國内旅遊不做宣傳,但偏偏出了《廬山戀》這麽一部電影,比任何宣傳都管用——用後世網絡話講,這叫潑天的富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