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的最深處。
在這片遍地污穢的陰暗角落裏，不知道何時已經覆蓋了一層又一層的蛛網，一隻隻的老鼠在肮髒的淤泥中爬過，陰影中閃爍一雙雙冰冷的瞳孔，伴随着吱地一聲撕咬，一隻拳頭大小的蜘蛛捕獲獵物，很快消失在了洞穴的最深處。
“會長……”
一絲若有若無的呢喃聲在洞穴中回蕩。
這裏已經被數目龐大的怪異蜘蛛築巢，在地面上爬滿了拳頭大小的黑色蜘蛛，它們本來隻是普通的動物，而如今已經全部發生畸變，頭部長出了兩對複眼，銳利的口器中生出毒囊，在短短一兩個禮拜内生長到了拳頭大，甚至有些長到了接近一個成年人的體型。
主母的身影倒吊在了巨大的蛛網中央，在微弱的光線下，她的身影拉得很長，那扭曲的影子仿佛随着光線晃動，正在竊竊私語。
“會長已經放棄你了。”
“你已經變成了一個可怖的怪物，你失敗了……”影子好似活了過來，它湊到了主母的耳旁，低聲呢喃。
超凡者可以消化怪物遺物，怪物遺物同樣也可以消化超凡者。
這是一個此消彼長的過程。
如果怪誕生物留下的遺物完全消化超凡者，那麽超凡者的身體就會發生可怕的畸變。
不！
黑暗中，一雙妖異冰冷的血紅色瞳孔浮現，主母瞬間睜開了眼睛，一抹紫色的微光在瞳孔中變化，她能夠看清楚黑暗中的一切，自然也能夠看清楚自己蠢蠢欲動的影子。
影子徹底活過來了！
主母體内的超凡遺物已經消化了她将近一半的身體，并且還在不斷地侵蝕着她的血肉。
因爲這是源自于古老不可名狀的力量。
“會長沒有放棄我，隻是我讓他失望了……”主母的聲音漸漸低落。
此時主母的模樣已經大變，原本銀白色的長發變成了一片斑駁的灰白色，黝黑如美玉的皮膚透露出一絲病态的蒼白，雖然她的容貌依舊妖豔美麗，可是在額頭的位置，裂開的皮膚中卻出現了一雙新的渾濁的暗黃色眼睛，仿佛是有什麽怪物想要從她的身體裏面破殼而出。
在主母的下半身，腰部以下的人類特征已經完全消失了。
一隻巨大的畸形的黑色蜘蛛取代了她的雙腿，六對複眼在黑暗中發出妖異的微光，它好似有着自己的想法，并不是時刻服從主母的命令。
輕微的響動中。
主母龐大肥碩的下半身落地，那詭異的黑色蜘蛛吐出蛛絲，在她身體接近地面後，扭曲的倒影也在跟身體發生重疊，一個怪物在陰影中蠢蠢欲動。
“失望？”
“不，伱隻是被他利用的工具罷了。”活化的影子湊到了主母的耳旁，低語呢喃道：“從一開始就是……”
閉嘴！
主母發出了一聲尖嘯，她想要摁住影子的喉嚨，但是雙手從陰影中穿過，黑暗中隻傳來了影子放肆的輕笑聲。
“我隻是你的影子，你想做什麽？”
“真可憐。你沒有戰勝人性，你失去了晉升天命的資格。”
“你被抛棄了。”
影子的聲音仿佛是魔鬼的低語，時刻折磨着主母的心智，讓她朝着徹底失控的邊緣靠近。
不！
我沒有被抛棄。
主母的神色似乎有一絲竭嘶底裏，她雙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嚨，在微弱的光線下，影子的喉嚨也被掐住了，它不能再竊竊私語，它被主母扼住了喉嚨！
但主母的呼吸更加困難，她掐着自己的脖子，讓一張臉漲得青筋暴起，整個臉龐也扭曲暗青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
主母劇烈喘息着爬了起來，她的神志好似恢複了一些，輕聲道：“我還有機會。”
“隻要我能在這裏完成晉升儀式。”
“完成最終的狩獵！”
“我就還有機會恢複過來，哪怕是無法晉升天命，我也能成爲眷族。”
“你永遠别想取代我！”
“你隻是我的影子。”
一陣詭異的輕笑聲響起，影子也跟着爬了起來，她嘲諷道：“哈哈？機會？你已經被那些守夜人逼到隻能躲在下水道裏面吃老鼠了。”
“你哪裏還有機會？”
“你唯一的機會就是在‘蝕心者’失敗時，逃離多恩，逃得遠遠的，逃回達貢。”
“在那裏，以你的力量，你完全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但你沒有走，爲什麽？”
“忠誠嗎？”
“真是可笑。”
影子再度湊到了主母的耳旁，低聲呢喃道：“你既然已經選擇了擁抱黑暗，那爲什麽又要回來呢？”
“你忘了會長的教誨了嗎？”
“勇氣中孕育魯莽與暴虐，陰影中滋養狡詐與背叛，知識中誕生虛妄與瘋狂……”
“你不是守夜人。”
“我們走得是跟他們完全相反的道路，我們遵循世界的法則，擁抱世界最真實的黑暗面，他們克制，我們放縱，隻有這樣，我們才有機會踏上天命之路。”
“但是你做了什麽？”
“你選擇了忠誠，去繼續執行一個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任務。”
主母發出了一陣刺耳的尖嘯聲。
“閉嘴！！！”
她揮舞着寒光流轉的蛇形匕首，刺向了扭曲蠕動的影子，铛，匕首盡根沒入牆壁，影子毫發無損，甚至發出一陣嘲弄的輕笑聲。
影子說得沒錯。
她們走得是跟守夜人完全相反的道路，守夜人對抗世界的扭曲法則，克制内心的暴虐，鎮壓知識的瘋狂。
而她們則是适應怪誕國度的一切，遵循世界的法則，擁抱真實的黑暗，渴望财富就不擇手段，貪戀歡愉就淫靡放縱，嗜血饑渴就肆意殺戮，他們填滿内心的一切私欲，去主動迎合怪誕國度的黑暗法則。
他們以自身融合怪誕國度的黑暗面，成就‘真實’的超凡之路！
而這條道路的終點便是晉升邪神。
但就算是邪神，也比舊日支配的瘋狂世界更好。
在他們看來一切由力量誕生的黑暗欲望，都是正确的，都是真實的，都是符合世界瘋狂本質的。
他們才是正道！
他們才是真正契合怪誕國度本源法則的超凡者。
“我們才是對的。”
“因爲我們消化超凡遺物的速度更快，我們晉升的機會也更大！”
“我們才是最适應這個癫狂世界的超凡者。”
物競天擇，适者生存！
我們才是迎着怪誕國度的黑色太陽前進的超凡者，而那些虛僞的守夜人，都是在逆光而行。
他們一邊對抗着世界的法則，一邊想要得到法則的力量。
他們才是邪道！
“但你還是失敗了。”
“你在最應該背叛的時候選擇了忠誠，你擁抱了世界的黑暗一面，但卻不願意放棄自己的人性。”
“所以我活過來了，爲了取代你而生！”
影子在肆意狂笑，她注視着眼前的主母，目光似乎有一絲憐憫，呢喃道：“爲了什麽呢？就因爲他在你最絕望的時候，給了你活下去的希望嗎？”
“你忘了。”
“我們是擁抱世界真實黑暗面的超凡者！……”
“你一旦軟弱，便必死無疑！……”
影子的低語在黑暗中回蕩。
重重回響。
“他說過的話你也忘了吧……我還記得……”
“我們是爲了取代舊日而生的超凡者！……爲此我們可以犧牲一切！……”
以邪神取代舊日。
他們是擁抱世界黑暗本質的人，是真正的魔道，容不下一絲一毫的軟弱。
陰影的本質是極度的自私自利，狡詐與背叛都隻是具現化，它的本質是一條可以爲了自己抛棄其他一切的登神之路，也隻有這樣才有一絲機會取代舊日。
以極度的自私對抗失控，作爲自我的錨點，一切美德的閃耀都是負面狀态，隻會讓她們離失控更進一步。
隻有守夜人才需要人性的光輝，照亮黑暗，以此來對抗怪誕國度的癫狂。
守夜人是逆練超凡之路，而他們則是正練超凡之路。
因爲契合世界法則的行爲，主母消化超凡本質晉升的速度非常快。
但是她隻要一步踏錯，沒有繼續契合世界扭曲的瘋狂本質，那麽超凡遺物就會反過來消化她。
這是一條完全黑化的超凡之路！
它不但有機會晉升邪神途徑的天命傳奇，還能将晉升‘舊日眷族’作爲替代選擇，以在最關鍵的時刻挽救自己。
這種特殊的晉升方式，人性的正面情感反而會成爲自己的心魔。
主母久久無言。
她最後沒能完全抛棄自己的人性，這反而變成了她失控的根源之一。
守夜人是因爲負面情緒失控，而她是因爲正面情緒失控的。
真是可笑啊！
有人在黑暗中尋找光明，也有人在光明中尋找黑暗。
影子蠢蠢欲動，它一點一點地靠近主母，似乎是想要進入她的身體，徹底取代這幅身體的意志、思想和靈魂。
可是突然間！
主母閃電般地伸手扼住了影子的喉嚨，這一次她不是扼住了自己的喉嚨，而是真正的抓住了影子，在影子難以置信地震驚目光中，主母的雙眸一片血紅，她抓着自己的影子，從自己的身體裏面一點點地抽離了出來。
她沒有了影子。
影子被主母提在了手中，仿佛是一團掙紮的軟泥般的扭曲怪物，那是陰影位面的未知物質。
“你很奇怪吧？”
主母的表情漸漸平靜，但血紅色的雙眸中卻孕育着無盡的瘋狂，她嘲弄地看着自己手中捏着的一團扭曲影子，輕聲道：“你大概想不到我爲什麽能抓住你吧？”
影子在蠕動，影子化作了一頭怪異的六目蜘蛛，它尖叫道：“這不可能……我是你的影子……你怎麽可能抓住自己的影子……”
“你還沒有完全掌握陰影的法則！”
主母笑了。
她想起了那個滿是血與火的夜晚，那是她最痛苦與最喜悅的一天，她擁抱了死亡，也擁抱了新生。
也是因爲那一天的一切，她最終沒能融入黑暗，她失敗了。
她沒辦法背叛會長，哪怕代價是瘋狂與死亡。
也許她的靈魂最深處，還有閃耀的人性之光，但這卻變成了害死她的劇毒。
“因爲我瘋了。”
主母的表情很平靜，她捏着眼前的影子，輕聲道：“正常人是不可能抓住自己影子的。”
“但是瘋子可以！”
影子開始劇烈掙紮，它想要逃，因爲它感到恐懼。
主母瘋了。
但卻不是它想要的那種瘋狂。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從你在陰影位面誕生開始，你就想讓我徹底瘋狂，失控，然後被你取而代之！”主母妖豔的臉龐上浮現一抹嘲弄的笑意，她緩緩道：“現在我真的瘋了！爲什麽你反而開始害怕了？”
當她觸碰陰影的本質時，她的靈性也在陰影位面形成了一個倒影，那是第二個自己。
黑化的超凡之路，殘留的人性會形成扭曲的心魔，人格分裂。
這就是擁抱瘋狂的代價。
“你說的對。我确實失敗了。”
主母的聲音化作低語呢喃道：“我沒有想到那些守夜人會把多恩保護的這麽好，這裏是不應該真實存在的地方。”
“就像會長說的，再美好的夢境，終有一天要醒來。”
“不管代價是什麽。”
“我都要完成會長交給我的任務！……”
主母睜開血紅色的雙眸，伸手捏碎了自己的影子，影子化作黑泥流淌，湧入了她的身體，她變成了一個沒有影子的怪物，或者說她就是自己的影子。
影子是沒有影子的。
“去吧。”
“孩子們。”
“去告訴人們真相！……”
主母的嘴角浮現一絲殘酷嗜血的笑意，她輕輕地擡手，一群密密麻麻的蜘蛛湧入了下水道的四面八方，她側耳傾聽，呢喃道：“他們都來了……”
擁抱瘋狂。
主母用最後的怪物等級補完了自身的陰影法則，她現在已經算是半個傳奇級的舊日眷族，代價則是徹底失控。
她在這一刻選擇了讓超凡本質消化自己，以此獲得接近傳奇的力量，完成會長交給自己的任務。
陰影在蠕動。
主母的身影好似跟四周的陰影同化了，她的血肉有那麽一刻，好似幻覺般完全消融，然後又在陰影中重塑。
她的形态發生了一種極爲特殊的扭曲變化。
上一秒，主母還是一個沒有影子的半人半蜘蛛的怪物，黑色的角質層沿着蜘蛛的下半身蔓延而上，一點一點覆蓋她的皮膚，在手肘長出尖銳的骨刺，在下颚浮現猙獰的蟲甲。
下一秒，主母的身體開始虛無化，她的血肉完全消融，好似不存在于現實的空間，直接變成了牆壁上的一個扭曲的蜘蛛形态的倒影。
她變成了一團蠕動的影子。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