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歌名,攤主把抵在牆上的腦袋稍微偏轉了一下,用餘光瞟了一眼舞台,當看清是昨晚用99塊錢買他詩集,勸他去看病的那個人之後,驚訝之餘心中的悲痛也稍稍減退。
昨晚他就很驚訝,邊浪那指頭的動作分明是在說他腦子有病。他之所以沒有怒起反駁,那是他知道自己真有病,他有躁郁症……
張霆臉上也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他之前聽到傑克這個名字的時候之所以會如此失态,那是因爲他那位去了前隊友名叫修傑柯,那時候這種讀音和外國名字很像的名字還很時髦,大家都就都叫他傑克。
古城的人名路就是天生天養的小圈子,裏面的人基本都很熟絡,所以今天聽了狗子傑克的事情,他難免又想起來過去,但是現在邊浪彈唱一首新歌居然叫《再見傑克》,他除了覺得自己是見鬼了,實在想不出别的什麽形容詞。
用MartinD45這種木吉他彈奏,雖然沒有原曲那種标志性的電吉他幹音那麽讓人聽見就上頭,但是在這鍍銀琴弦用變調夾夾5品後C調的音色,也完全不輸電吉他的效果。
在歌迷聽來可能差不多,但是在場業内就清楚了,用了變調夾之後,指法這些就全變了。
當邊浪彈出那段在原地球一旦響起,無數樂迷就會跟着HI,有些甚至會跟着彈舌的:“噔噔噔,噔噔噔噔……”前奏之後,那些見縫插針的在讨論邊浪的人,一下子就被帶飛了起來。
忍不住就想站起來跟着蹦兩下,但是九月這場子本來就小,今天人也巨多,所以大部分人都忍着想釋放的沖動等着邊浪用歌聲帶他們在精神世界裏面自嗨。
“雨綿綿的下過古城,人民路有我的好心情……”
開頭兩句一出,全場各種驚呼在所有的口中和心底響起!
老孟:“這是即興?但是這吉他的RIff聽着就不像是即興……”
張霆:“豁,有點意思!”
攤主:“好心情?”
酒客:“沒毛病!”
“今天就像一封寫好的遊戲,等着貼上一枚新郵票……”
第二句一出,别人聽來可能沒什麽感覺,但在董佑邊這就完全不一樣了,今天兩人剛剛把那戀愛中充滿儀式感的小“遊戲”貼上郵票寄出,晚上邊浪就給這寫成歌了。
要是她知道邊浪白天在心裏對她個人才氣的那一番評價,估計這回腳趾已經把閣樓的樓闆給扣通了吧。
邊浪嘴角帶笑的唱着:“甯願我的心裏沒有平靜,遺忘的隻能剩下美好,過去就像腦海裏翻騰的喧嚣,繁星在夢裏閃耀……”
攤主此時已經從小孩又變回了大人,呆呆看着台上的邊浪,感受着腦海裏的翻騰和喧嚣。
張霆被這兩句歌詞一下子給點得有點不知所措,他以爲自己心裏早就平靜了,以爲真的記憶中就隻剩美好了,可偶爾也會在夢中驚醒……
“讓我歡樂一點,讓我歡樂一點,不要讓疑問留停在心間……讓我歡樂一點,讓我歡樂一點,不要讓疑問留停在心間……”
當“噔噔噔,噔噔噔噔……”間奏再次響起,彈琴的邊浪搖擺着身體,沉浸式欣賞的現場一下子就變成了歡樂的海洋。
口哨聲,叫好聲開始充斥在這煙酒混雜的糜暗氛圍中。
董佑邊淺琢了一口馬天尼杯中的Cosmopolitan,感受果味濃郁的芬芳之時,感受着節奏帶動心跳的歡愉,這感覺她很喜歡,她很喜歡邊浪在這歌裏面藏着的,隻有他們兩人能讀懂的小浪漫。
現場也不知道是哪個樂隊的鼓手手癢,準備用手鼓跟着走一個。
可被同伴看見後就立馬将其拽住:“大哥,你别看人邊浪玩得随意,但這真不是即興,你别添亂了。手鼓加花打反拍,還要是32分音……”
張霆是所有人裏面在技術上最有話語權的,他和大部分樂手的看法一樣,這曲子的RIff絕不是玩即興的感覺,就算從動機上來說,也不是那種随便上手就彈出來的動機。
但是這詞他就真吃不準邊浪是不是今天現寫的了……
間奏結束後,邊浪又唱了一遍主歌,然後繼續開始帶着全場歡樂:“讓我歡樂一點,讓我歡樂一點,不要讓疑問留停在心間……讓我歡樂一點,讓我歡樂一點,不要讓疑問留停在心間……”
“再見傑克,再見我的凱魯亞克……”
唱到這時,攤主那一直呆呆的眼神中終于有了點神采,眼波流轉間有不舍、有懷念、還有對邊浪的感謝。
而張霆整個人頓時渾身戰栗,在華夏大概沒有哪一個群體能比搖滾人更能理解“再見我的凱魯亞克!”這句話的含義了。
傑克·凱魯亞克作爲“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作家,在原地球被蟲團奉爲偶像。同樣的作品,雖然是在不同的時空,但影響最深的終究還是同樣的一群人。
在某些人的眼中“垮掉的一代”的凱魯亞克們是頹廢糜爛的,他們酗酒、縱欲,離經叛道,挑戰傳統價值觀。
而在年輕人眼裏,凱魯亞克成了精神領袖一般的存在,《在路上》被奉爲《聖經》,讓無數顆年輕、迷茫的心找到了指引。隻有年輕人,能懂得彼此。
他們真是“垮掉的”嗎?他們隻是不想接受現實強塞給自己的價值觀,他們隻是要走出門去、走到世界上去,找尋能夠支撐自己的信仰。但是“大人們”聽不進去這些,他們隻看的到年輕人“不務正業”的樣子。
這些“不務正業”的凱魯亞克,不正是傳統價值觀下的“大人們”對搖滾人的固有印象麽?
與其說是固有印象,不如說搖滾人身上一直都有凱魯亞克的影子。
他們反叛平庸,他們對抗孤寂,他們躁動不安,他們内心滾燙。他們與圓融的世界格格不入,他們執拗地與生活死磕,試圖殺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而這一句“再見克魯亞克!”是揮别麽?
張霆認爲不是的,他覺得邊浪這就是一句反諷,如果真的是徹底揮别,那就不會有今天這首歌了。
邊浪複讀機一般的唱着:“再見傑克,再見我的凱魯亞克……”
酒吧裏那些聽懂的樂手們,一個個都跟着在怒吼!
對,是在怒吼!
因爲他們覺得隻有怒吼才能表達此時他們心中那強烈的共鳴。
他們有人想起的或許是傑克·凱魯亞克說的那句:“我要再和生活死磕幾年。要麽我就毀滅,要麽我就注定鑄就輝煌。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在平庸面前低了頭,請向我開炮。”
或是憶起書中那句:“我們非去不可,在到達之前,永不停止。”
老譚手中的酒杯傾斜向下的,任由酒液滴落在閣樓的木地闆上。《在路上》這本書他很清楚的記得是自己在麥田買的,後來又買了一本新的送給邊浪。
兩人大概從那以後就再沒就這個問題有過任何一丁點的交流,但是他現在好像明白了點邊浪那前幾年的孤傲究竟爲何。
爲的大概就是從此以後的美麗綻放吧!
否則以他老譚這樣整天的醉生夢死,迎來送往,就算在生命之水的壇子裏泡一輩子,他覺得他也寫不出這首《再見傑克》!
董佑邊沒看過這書,也不知道凱魯亞克是何許人也,但是從現場這些樂手的狀态來判斷,一定是搖滾人們的一個集體記憶,而且看樣子還是很了不得的那種。
看着老譚撒了一地的酒,董佑邊好心提醒了一句,然後好奇的問了一句:“老譚,這傑克凱魯亞克是什麽人?”
老譚沒有直接給她回答,而是在邊浪那複讀機式的演唱下,指了指舞台上挂着的那塊條幅道:“就是寫出那句話的人!”
董佑邊跟着看過去然後跟着念了出來:“O ever youthful,O ever weeping……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
而陷入複讀機模式的邊浪,一邊唱着,思緒又回到了原地球的記憶中。
他記得新褲子某一年,樂隊狀态不佳,中年危機襲來,家庭瑣事讓音樂靈感飄忽難尋。
彭磊有一次剛有靈感,開始彈奏的時候,女兒把效果器拔下來,腦袋砸了一大口子,他慌忙趕着把女兒送去醫院,那稍縱即逝的靈感就消失在了去醫院路上的焦躁中。
龐寬的老婆把他收集的幾百盤音樂磁帶全都給扔了,隻爲了給孩子的嬰兒床騰地。用他們的話說就是,當時的情況特别糟糕。
可最後的結果他們忘記搖滾樂嗎?倒下了嗎?堕落嗎?随風而去嗎?
不!他們都沒有倒下,也沒有離開,《生活因伱而火熱》這首歌就是在那個狀态下寫出來的。
當唱完最後一句:“再見傑克,再見我的凱魯亞克……”之後,邊浪直接用手掌按住琴弦,不再讓其振動發聲。
在所有人短暫的沉默和等待中,邊浪對着話筒說道:“忘了傑克吧,不管是我們搖滾人,還是我們普通的80、90、00後,都曾被看作是垮掉的一代。但是當我們長大,成爲了今天社會的中堅力量,就沒人再這麽給我們頭上扣帽子了!
所以,我們都隻會長大,不會變老,在路上的人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
(本章完)